《九龙章》第448章


“皇上身怀六甲; 不宜劳动……”
凌音猜到毓秀的用意,想劝她谨慎行事; 不要节外生枝,四目相对时见她面色凌然,不敢再驳她的意,只能违心应承下来。
自古情关难过; 即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无情之人,也不例外。
毓秀吩咐侍从凌音留宿金麟殿; 无论何等要事,都不可进房打扰,之后变换了夜行衣,与凌音一同出宫到大理寺卿府,悄悄隐藏在院中的高树之中。
他二人到时; 程棉正邀了迟朗在院中赏梅饮酒,白两、陶菁与蓝荞也在同席。五人偶尔交谈几句,面上怏怏,皆无十分兴致。程棉与迟朗对饮,白两赏花,蓝荞陪坐一旁,照顾半靠在躺椅上,面无血色的陶菁。
陶菁眼眶深青,两颊凹陷,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头上并未梳髻,一头青丝散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毯,时而掩面轻咳,一双眼时睁时闭,的确像是病入膏肓。
毓秀好不难过,比当日得知华砚遇刺时的心痛却有不同。
失去华砚,如剜心削骨之痛,如今见陶菁将死,却像遭受凌迟之苦,有一柄钝刀,一点一点切割她的皮肉。
凌音见毓秀神情沉重,试探着说一句,“皇上不如下去与众人相见,兴许陶菁的病情并没有看上那么危重。”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陶菁一口血吐到丝绢上,染红了整块白绢。
蓝荞忙起身为陶菁顺背,拿干净的丝绢替换,将染血的丝绢起身回房,半晌回还时,手握沾湿的锦帕,替陶菁擦拭手脸。
自始至终,程棉与迟朗二人只是默默观看,面上虽有忧虑之色,却并不惊奇,显然对陶菁的发作司空见惯。白两面色淡然,一双眼只顾着看梅花,连扭头瞧一眼陶菁也不曾。
陶菁拿茶水漱了口,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打破原本凝重的气氛,众人纷纷笑出声来,连面无表情的白两也起身坐到陶菁身旁,俯身与他交谈。
白两说第二句时,陶菁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经意略过毓秀藏身的枯树。
有一瞬间,毓秀竟错以为她与陶菁目光交汇。陶菁看过来的时候,眉梢微挑,一边唇角勾起,神情似有嘲讽,两只黑眸却流转动情,隐藏着深沉难言的复杂情感。
他的眼神与他的表情,诉说的是不同的故事。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的目光驻留,毓秀却十分认定,陶菁看到了她,也试图用他的一双明眸,极力地对她隐藏,又或是极力地表达。
白两望着陶菁一声轻笑,站起身,走到程棉身后的梅花树上,折了一支开的正好的梅花。
程棉与迟朗面上皆有不悦之色。
迟朗登门为客,不好说甚,程棉却开口道,“既是赏花,只需观赏便是,你何必将它折下来?”
白两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句说完,他便坐回原位,将梅花递到程棉面前,“千菊宴上,皇上盛赞元知是梅君子,绝不仅仅是为了拉拢臣下的妄言。”
程棉看着白两无喜无悲的一张脸,接花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更不知他为何无故说这一番话。
迟朗见程棉尴尬,笑着将白两手里的梅花接过,观赏把玩,啧啧笑道,“花既折了,就放到元知书房,伴你早晚。”
蓝荞笑着走到迟朗身边,接过梅花,小心拿着送到书房。
毓秀与底下的几个人有不小的距离,原本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内容,但是白两折花后的几句话,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好奇之下,难免扭头问了凌音一句,“白先生说的话,悦声可听到了?”
凌音皱眉道,“臣内功不弱,原本能听到一些,稀奇的是方才他折花时说的几句话,臣竟半个字也没听到。”
毓秀正在讶异,突然听到白两对程棉与迟朗说一句,“合宫上下,朝野内外,人人都想知道皇上的九臣是谁,其实不过八字。”
程棉与迟朗对望一眼,面色冷峻,“我等都不尽知,你知?”
白两笑道,“有何难?”
迟朗见蓝荞还未复返,便小声问白两一句,“哪八个字?”
白两站起身,面对毓秀藏身的方向,一双眼微微抬起,目光似有挑衅,淡然回一句,“琴棋书画,梅兰竹菊。”
他这一句似乎只做了口型,毓秀却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背对程棉与迟朗,那两个人不知他说了什么,都满心好奇地等他开口。
凌音虽然没有听到白两的声音,却看得懂唇语,面上尽是惊诧之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毓秀的侧脸,问一句,“白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毓秀没有正面回话,而是反问一句,“悦声方才可听到他说那八个字?”
凌音哪敢扯谎,“臣虽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毓秀冷笑道,“方才那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果然是对着我说的。”
凌音见毓秀目光冷冽,眼中似有杀意,一时心肝胆寒,更令他不解的是,白两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方向,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神中却带着让人忽视不得的凌然之气。
程棉与迟朗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白两开口,双双出声询问。
白两这才转身,才要对二人说什么,却被陶菁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陶菁一口血又吐在新换的白绢上。蓝荞才插了梅花回到院中,远远望见陶菁发作,忙快步上前服侍。
陶菁将染血的白绢放在桌上,笑着对蓝荞说一句,“我有些冷,你扶我回房吧。”
程棉、程朗起身相送,并无挽留。白两反倒坐回桌前,慢饮了一杯酒。
毓秀目送陶菁离去,半晌沉默无言。
凌音还陷在方才的震惊之中,问话时吞吞吐吐,“皇上可要回宫?”
毓秀明知失态,心中却已无顾忌,“你带我去陶菁的卧房。”
凌音觉得不妥,却不敢说甚,小心抱起毓秀,跳上墙沿,一路飞檐走壁,到陶菁居住的偏院。
他二人躲在树后,蓝荞正从陶菁房中出来,手上端着盛水的铜盆,铜盆中有一条染血的白绢,白绢上的血散到水中,把一整盆水都染红了。
毓秀等蓝荞走远,吩咐凌音守在门口,顾自推门进房。
外间没有点灯,整个房子的光亮只有里间桌上一支小小的灯烛。毓秀循着那一点光亮走到卧房,眯起眼寻找陶菁的所在。一瞬之间,不知从哪里刮了一阵风,将唯一的烛火也吹灭了。
毓秀闻到一阵熟悉的桃花香,脚下被什么绊了一脚,扑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入耳的是陶菁暧昧低沉的嗓音,“毓秀今日是特意送上门的吗?”
毓秀听陶菁直呼她的名讳,说话时也并无中气不足,心中难免疑惑她又落入了他的圈套,禁不住动手挣扎起来。
陶菁将毓秀紧紧搂在怀里,极力忍耐才没有咳嗽出声,“要是你不想当场就要了我的命,就别再动了,乖乖让我抱一会。”
毓秀闻到陶菁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身子才渐渐软下来,两只手臂无力地垂在两边,任陶菁搂抱。
陶菁虽不愿毓秀与她作对,却也不愿她变成一团任人揉捏的棉花,一边狠狠抓着她身后的衣料,苦笑着说一句,“我以为我死前再也见不到你了。”
毓秀闻言,心中一刺,不自觉就伸手回抱陶菁的腰。
陶菁将下巴卡在毓秀肩膀上,身体一半的重量也压在她身上,在黑暗中,发出低沉暧昧的笑声。
毓秀感觉到陶菁的力气从身体里流失,只觉得不寒而栗,那日他的血喷到她脖颈上的触感,直到现在她还没办法忘记。待眼睛适应黑暗,她就扶着他走到床边。
陶菁被毓秀扶上床躺好,一只手还紧紧拉着她不肯放,“人之将去,其言也善,皇上可愿听我一言。”
毓秀反握住陶菁的手,脱靴上床,躺到他身边,“你不必说,朕不会让你死。”
大言不惭。
她越来越像一个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帝王了。
陶菁嗤笑道,“皇上即便是真龙天子,也没本事掌控人间生死。我已经苟延残喘了许久,十分煎熬,不如归去。”
毓秀紧紧攥住陶菁的手,“我有没有本事掌控人间生死,来日你自会知晓。你只要答应我,你我再见之前,不要说只剩一口气,就算只剩半口气,你也要留着性命。”
她说话时,一只手滑到小腹,咬牙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西琳的皇储,未来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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