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第383章


建恒帝眸中多了几分缓和,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在归元道人的引领下朝观中走去,观内烟香缭绕,彷如轻纱般,轻抚而来,让他不由一扫半月的忧郁,香案后的真人金像庄严而带着悲悯世人的眸子,让人观之,也生出许多的敬畏与依赖来。
“陛下,请用茶。”
直到耳畔传来声音,坐在蒲团上的建恒帝才转过头来,看到归元亲自奉上的清茶,伸手接过,原本递到唇边欲饮,却是踌躇了片刻,又将那盏茶放了回去。
如今的建恒帝是真的老了,斑白的头发消弭了从前的威严,眼角爬上的皱纹也将那双凛冽的眸子变得孤独了许多,脸上的点点褐斑更是抹去了那张曾经英气而慑人的男子容颜,即便是九五之尊,待到老时,与寻常之人也是一般的。
“陛下,是在为辽东之事而忧心。”
耳边的引磬之声仿佛涤荡心灵的笛音,一点一点安抚着建恒帝那颗沉重的心,听到归元随和的声音,仿佛出神的建恒帝眸中微微一动,嘴唇翕合间,终究出声道:“朕想要的,是孝武帝之功,如今,却是无人可用。”
建恒帝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无奈与绝望,对于一生都在与天斗,与人斗的他而言,他想要的,从未失手过。
可如今,他却是第一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意。
说到这里,建恒帝似是有些疲惫,右手撑着额际,倦然地阖上了双眼,却是一点一点说出了心底所想。
“朕如今六十有一,惟愿见的,便是驱逐鞑靼,为后世留一个太平盛世罢了,此次若是就此收兵,便再难实现了。”
一个人又能有多少年的岁月,虽人人唤他万岁,可他又如何不知,那不过是痴望罢了。
人越老,便越怕死亡,更怕的,是在他入土之前,理想破灭,空留遗憾,沦为一个庸人。
他,不甘——
归元道人侧眸间,默然将建恒帝的失意,黯然收入眼中,低眸间,一丝异样的光芒划过,再抬起时,带着天命所归的语气,低缓而郑重道:“若贫道说,陛下对这天下之忧,有解决之策——”
话语说到一半,原本疲倦撑额的建恒帝当即抬起头来,一抹难掩的希望与期冀从眸中闪过,看着归元唇角认真的弧度,那即将被掩埋的雄心似是被风带去浮尘,再一次泛起灼目的光芒。
“真人此话何意?”
归元闻言随和一笑,亲自将那盏热茶再一次双手送至建恒帝面前,建恒帝肃然接过,托在手中,只见那归元侧眸间,抬头看向那庄严的真人香,虔诚地伸手闭眼行下一礼,随即睁眼看向建恒帝道:“不瞒陛下,前几日归元得老君入梦,老君与贫道言,陛下一心向道,虔诚之至,老君感念,欲亲自引陛下修道升仙。”
话音一落,建恒帝的眸中浮过惊异,下一刻,便氤氲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欣然,而就在他将要开口时,便听得归元继续道:“此次辽东的变数,便是陛下修道升仙的劫数,若消此劫,陛下为天下苍生立下这封禅泰山之功,便能位列仙班,若是未能过得此劫,便——”
归元道人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建恒帝却是已然听明白,原本浮上眸中的喜色一点一点褪去,焦虑而复杂。
默然间,建恒帝双眸凝重,眉间紧皱道:“如今将领重创,军心涣散,朝中却都是一群无用之人,无人堪当此任。”
听到此话,归元道人唇角扬起适当的弧度,下一刻,便看向建恒帝,语中巧妙道:“陛下可曾听过一言。”
建恒帝闻声看过来,却见归元道人明明唇角带着随和的笑,眸中却满是认真之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
建恒帝微微皱眉,一时还有些未明白,身旁的归元道人已是端坐身形,不紧不慢道:“此次辽东之变,既是陛下升仙的劫数,那么便无人比陛下更有资格去历经此劫——”
听到此处,建恒帝眸中微动,直直看向对面的人,只见眼前的归元道人轻拂胡须,随和而安然道:“陛下乃是真龙之子,只有您才能以龙气震慑,成功历劫,安定四海。”
话音虽在耳畔落下,余音却仍旧盘旋在建恒帝的脑海,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归元,建恒帝那一颗几欲跌落的雄心渐渐升起。
曾经的他十四便随父亲征战沙场,在那里,他的刀从未失手过,即便多年握着御笔,可当初握刀的手,也并未废去。
他萧纪这一生,不该这般遗憾收场。
区区鞑靼,必须在他手中斩草除根,还天下太平,给将来的阿译一个四海安宁的大兴!
忽地,颓然进屋的建恒帝却是猛地站起身来,侧眸间,他的眸中再一次泛起只有杀伐者才有的凛冽和坚定。
“今日真人一席话,说的甚好。”
话音一落,建恒帝转而朝外走去,归元道人唇间含笑,恭敬地行下一礼,默然看着那垂老却不服输的背影渐行渐远。
然而,当天子御驾出征的消息传来时,顿时引得朝野轰动,内阁连同六部及朝臣大小官员皆出声反对,力谏建恒帝收回成命,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堂之上争吵之声从未断绝,一封又一封的奏疏也络绎不绝地递往建恒帝的乾和宫,让建恒帝勃然大怒,却是一直隐忍未发。
可最让其失望的,便是连他的孙子,最信任的皇太孙萧译,也成了这反对中的一员,即便语中温和委婉,却始终没有一如既往地跟随他。
第三百二十二章 被贬守陵() 
?? 虽是春日,夜里的寒意却也是丝丝扣扣浸入衣层下,乾和宫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悬灯,流苏细微作响,冯唯披着锦缎斗篷,脚步轻微地走上台矶,殿前伺候的内侍连忙上前弯腰行礼,冯唯淡淡点头,眼见着有眼尖的内侍欲上前伺候他卸下斗篷,却见他抬手挡下,随即出声道:“我不在时,可有什么事。”
那内侍听了,连忙放下手,低眉敛目道:“回督主的话,灵宝公公一直在里面小心伺候着,倒未出什么差池,只是陛下的心情似乎仍旧不好,如今正与朝廷的各位大人们置气,偏偏各位大人又都大着胆子的上奏疏——”
话说到这儿,那内侍没再说下去,冯唯微微凝眸,似是有些踌躇,侧首间,看着殿前那一轮清冷的明月,指尖轻碰触斗篷的系带,将其解下,随即抬脚踏进殿中,把斗篷递给了一旁的人。
“一群混账——”
冯唯方走进东暖阁内,便听到了建恒帝勃然大怒的叱骂声,还未等他转过镂刻的槅门,一阵暴风雨般的奏疏跌落声便响彻整个大殿,冯唯顿了一刻,连忙加快步子赶了上去。
“陛下息怒——”
一进去,便见御案前伺候的宫人们皆是战战兢兢地跪地求情,一动也不敢动,冯唯一抬头,看到撑着御案,气的身形颤抖的建恒帝,略微忖度间,小心而恭谨地上前跪到了最前面。
“请陛下息怒。”
建恒帝漠然看了一眼跪在脚下的身影,随即捏起手下的那本奏疏,眸中阴沉而愤怒道:“辽东混乱,那一群无用的老臣寻不到一个对策,如今却是一个个都站到了一条线上,势必要与朕作对,朕乃天子,朕的决定,何时轮着他们来置喙!”
话音一落,建恒帝狠狠将手中那残存下来的一本奏疏掷下,只听得薄薄的纸页撕烂的声音在空中划破,冯唯微微抬头,却是终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陛下息怒,是各位大人们一时糊涂了,陛下乃是天下之尊,真龙之相,您若御驾出征,势必能带领我大兴的将士平定鞑靼,安定天下,陛下胸中丘壑,岂是旁人能体会的。”
陡然间,一个诚挚而小心的声音响起,建恒帝闻声看下去,眉目间不由缓和了几分,仿佛颇为受益般,而此时的冯唯听得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是微微一皱眉,抬眸看了过去。
原本见座上皇帝满意的神情,灵宝不由欣然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了几分窃喜,然而当他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师父冯唯时,那一双陌生而冰冷的眸子却是让他禁不住身形一怔,从那双眸中,他看到的是严肃与责备。
几乎是同时,灵宝禁不住低下头去,双手不安地绞着,不敢再发一言。
而这一幕,却是恰好落在建恒帝的眼中,使得建恒帝心下阴沉,看向眼前的冯唯,也越发多了几分打量。
恍然间,他还记得,冯唯方来到他身边伺候时,那个卑微而小心的身影,那时于魏安而言,眼前的冯唯只怕如指尖的蚂蚁,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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