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经》第51章


众人脸也红了,话也多了,又笑又闹,从革命的豪言壮语又转到女人身上,话也就浑了,毛妹便躲进厨房,不再出场。 
“毛妹呢?毛妹呢一.” 
汉子们脸红脖子粗,嘻嘻哈哈直叫。老嫂子便出来围场:“叫毛妹做甚麽一.别壮著酒兴动手动脚的,人家可是黄花闺女!” 
“黄花闺女就不想汉子?” 
“嗨,这肉也吃不到你嘴里!” 
众人便夸老嫂子好,老嫂子长,老嫂子短:“又会持家又会待人,老赵可是个有福的人!” 
本村的汉子便说:“谁没有占过老嫂子的恩惠?” 
“去你的这张臭嘴!”老嫂子也逗得高兴起来,把腰围子一扯,两手一叉,二个个馋鬼,灌你们的莒水去!” 
浑话说起来没完没了,酒气直喷。你听他们七嘴八舌,也就知道这些汉子没一个寿种,要不哪能当上村干部。 
“要不是托毛主席的福,贫下中农能有今天?城里的女学生哪能来这乡里落户!” 
“别打那门子歪心事啦!” 
“就你他妈正经,沾没沾过?说呀,说呀!” 
“人家老师在这里,也不嫌难听?” 
“人家老师才不见外,看得起我们泥腿子,不是跟我们一起打地铺?” 
你倒也是,同他们”起睡在铺上稻草的谷仓里,每天野外训练完毕便看他们比力气摔跤打滚,输了的得给人扒裤子。尤其是有村里的女人观战,也都跟著起哄,还有上去抽皮带的,男男女女纠成一团,毛妹这时赶紧跳开,躲到一边捂嘴直笑。都快快活活,直到吹哨子熄灯。 
你从堂屋里出来,凉风徐徐,没有令人作呕的酒气了,飘来稻草的阵阵清香。月色下,对面起伏的山影村落变得迷蒙,你在屋边的石磨盘上坐下,点起一支菸。你庆幸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夜里你窗外再也没有可疑的响动,再也没发现月光投到窗上的人影,你不再受到监视,似乎已经在这里扎下根,从此混同在这些汉子们之中。他们祖祖辈辈就这麽活过来的,在泥土与女人身上打滚,累了喝醉了便呼呼睡去,没有噩梦。你闻到泥土的潮气,坦然舒心,有点倦意。 
“老师,还没去睡?” 
你回头见毛妹从厨房後门出来,在柴堆前站定,迷蒙的月光下显出女性十足的韵味。 
“几好的月光!”你含含糊糊答道。 
“老师真有闲心,看月亮呢?” 
她朝你抿嘴一笑,甘甜的嗓音,语调轻扬,一个水灵灵的妹子,尖挺挺的胸脯,结结实实的,想必也已被汉子们摸过了。但她清新健壮,没有忧虑,没有恐惧,这就是她出生的土地。她可以接纳你,仿佛就这麽说的,就看你要不要?她在等你回应,暗中亮泽泽的眼神盯住你,毫不羞涩和畏缩,重新唤起你对女人的渴望。她敢於这夜半面对你,就倚在柴堆边,可你却不敢同她调笑,不敢过去,不像这群汉子,这帮子土匪,不敢轻薄,没那股勇气。 
47
雨天,又是两天,细雨绵绵。下午上完两节课早早放学了,乡里的学生回家去还有活要干。你房间在教员办公室边上,砖屋有木板的天花再不漏雨。你心地平静,尤宜一壶口欢雨天,再不用顶个斗笠下田两腿泡在泥水里。关起房门,便风声雨声读书声,虽然并非声声入耳,你不过在心里默读,或是写作。可你终於过上个正常人的生活,尽管没有家室。你也不再要个女人同你在一个屋顶下,与其冒被揭发的危险不如独处。欲望来了,你写入书中,也赢得了幻想的自由,想甚麽样的女人笔下都有。 
“老师,陆书记叫你去!”一个女学生在门外叫。 
他装的是撞销,不让人随便进他房里,同学生谈话都上隔壁的教员办公室,特别是女生。住在对面篮球场那头的校长总盯住他这房门,人熬了二十年当上的小学校长,现今一下子改成了中学,生怕这位置被他这麽个得到陆书记关照的外来人顶替掉。要是抓住他同女学生有点不轨,正好叫他卷铺盖就滚。他不过求个安身之地,还无法把这点向校长挑明。 
这女学生孙惠蓉长得标致伶俐,她爸早病死了,妈在镇上的合作摊贩卖菜,拉扯上三个女儿,这姑娘是老大。她总找此已实:「老师,帮你把脏衣服洗了吧!”「带把苋菜给老师,我家园子里刚摘的!”他每回路过孙家门口,女孩要看见他总跑出来招呼:「老师,进屋来喝杯茶!”这小街上每家每户他差不多都认识,不是进堂屋里坐过,就站在门槛边抽根菸。且把他乡认故乡,他如今就是这地方的人了,可唯独没进这女孩的家门。女孩对他说过:「我们家是个女人国。”大概想有个父亲,未必就想到男人。 
女孩冒雨跑来的,头发淋湿了,他拿了把伞,叫她把伞拿去,又进房里去取斗笠,女孩就跑了。他赶上几步叫她,女孩子雨中转身,摇摇头,湿了的前襟贴住上身,显出发育了的”对小奶,很得意,格格笑著跑了,大概是为她老师带来了如此重要的口信。 
陆住在公社大院里的後院,从面对河堤的旁门进去。天井里乾乾净净,青石板地面,一口小水井,这自成格局的小院是枪毙了的豪绅当年的小老婆住的,甚为幽静。陆靠在垫了块羊獐子皮的竹躺椅上,砖地上放个火盆,香喷喷炖的一锅肉。 
“辣子狗肉,派出所老张端来的,说是套的条野狗,谁晓得野狗还是家狗?由他说吧。”陆没起身,「你自拿碗筷,倒酒吧。我这脊背不舒服,过去枪伤留的後遗症,阴雨天就犯。那时候打仗哪有甚麽医生,拣条命算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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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於是自己倒上酒!在火盆前的小板凳上坐下,边吃边喝,听陆靠在躺椅上侃侃而谈。 
“我也杀过人,亲手开枪打死的,那是打仗嘛,不去说它。死在我手下的也数不过来了,不是都该死的。可该死的,反倒死不了。” 
陆一反往常的沉默冷淡,兴致十足,他不明白陆要说的究竟是基麽。 
“林彪这老东西跌死啦,都传达了吧一.” 
他点点头。党的副主席外逃坠机蒙古,文件是这麽传达的。乡里人并没有多大的震动,都说看林彪那一脸猴相就没好下场。要相貌端正呢一.在乡里人眼里就该是皇帝。 
“也还有没跌死的。”陆放下酒杯冒出这麽”句,他也就明白陆的愤懑。但这话也等於甚麽没说,陆老於世故,历经政治风险,不会同他真的交心,他也不必把砂锅打破。他在这保护伞下,陆书记太平,他也可以苟活。喝酒吧喝酒,就辣子狗肉,也不管是野狗还是家狗。 
陆起身从桌上拿过一纸,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字面上表达的是对林某摔死的欢欣。「你给我看看平仄对不对?” 
这大概就是叫他来的目的。他琢磨了片刻,建议动”两个字,说这就无可挑剔了!还说他有本专讲古诗词格律的书,可以送来供参考。 
“我是放牛娃出身,”陆说,「家穷哪上得起学,总趴在村里私塾先生的窗口听蒙童诵读,学会背些唐诗。老先生见我有心好学,也就不收学费,我时不时给他打担柴,得空就跟著上课,这才识了字。十五岁上,扛了把火统,跟去打游击了O” 
这”带山里正是陆当年游击队的根据地,如今的身分虽然是下放蹲点,没有职务,却是远近好些公社新恢复的党委书记们的书记。陆隐遁在此,之後还向他透露过也有敌人,当然不是早已镇压了的地主富农和土豪的民团武装,而是「上头有人”。他不知陆说那上头在哪里,有人是谁,显然还不是县城里的那些干部能整得掉他。陆随时防备,枕下的草席子盖住一把军用刺刀,床底下*个木箱子里有一挺轻机枪,擦得油光锡亮。还有”绝没起封的子弹,都是公社民兵的装备,搁在这屋里谁还没法指控。陆是不是在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或许防范这世道再乱,都很难说。 
“这山里人,平时为民,耕田种山,乱时为匪,杀头可是常见的事。我就看杀头长大的,那时候捆绑的土匪都昂个脑袋,站著等大刀砍下,面不改色,不像现今跪著枪毙,还勒住喉咙。游击队也就是土匪!”这惊人的话也是从陆嘴里说出来的,「不过有个政治目标,打豪强,分田地。” 
陆没说的是现今这分的田地也归公了,按人头分下点口粮,多的都得上交。 
“游击队要钱要粮,绑票撕票,手段同土匪一样残忍。到时候没交到指定的地点,就把抓来的活人两腿分开,绑到碗口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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