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第130章


理,叫卖时只喊“卖水萝卜”。
据说西藏人在吐蕃时代以前有姓氏,随着佛教在藏地的传播和深入,后来除了上层贵族有房名(与姓有区别)外,普通百姓是没有姓氏的。百姓家的孩子取名很随意,大都是按照出生当天的星日命名,例如叫尼玛、达娃、米玛、拉巴、普布、巴桑、边巴……是七个星辰的名字,也是从星期日、星期—……到星期六的星日称谓。藏族大多数人都叫这类名字,在教室里随便叫其中一个,一片应答之声。所以同一村庄、同一单位的重名者,前面往往再加一个区别符号。例如叫大达娃、中达娃和小达娃之类。
另一类常用名是吉祥名字。例如次仁——长寿;顿珠——如意等。讲究一些的要请僧人取带有宗教色彩的名字,卓玛——仙女;卓嘎——度母;多吉——金刚。为了好养活,就像汉人取狗剩一类名字一样,有人取名为其加——狗屎。死里逃生者叫西绕。
藏族童谣有人搜集整理了,但儿童们的游戏似乎未见报道。而且现在的孩子们也不再玩这些游戏了。从前五六岁的孩子们摹仿成人的生活劳动,玩一种叫作赶狼的游戏。有人扮牛,有人扮狼,童声唱道:小牛往里进,豺狼往外赶。还有一种讨火的游戏意味深长,表现的是在没有火柴的年代里,村里人每天去负责保留火种的人家讨火的情形。大一些的孩子则会制作面具,认真摹仿长辈们的跳神、演藏戏。
孩子们长到七八岁时,就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不同的命运从此分野。有的务农,有的放牧,有的去寺院当小僧人。家境好些的就上学。奴仆家的孩子能作为少爷的陪读是很幸运和体面的事情。
从少年到青年,孩子们长大成人,劳动,生活,歌舞,参加村里的各种仪式活动。在节庆之夜,时常通宵达旦地饮酒狂欢。也因生活或宗教方面的需要外出。在婚嫁方面,一般说来,穷人家的婚恋是自由的,没有多少讲究。贵族家则讲究门当户对,还要算命打卦。但无论贫富,男嫁女家和女嫁男家都一样,在名份上和实质上都享有同等的权利。
藏区的婚礼总是很隆重,过去一般只有有身份的人家才得以举行。近十多年来寻常百姓家也乐意讲究这些排场了。婚礼仪式很繁琐,繁琐得不仅一言难尽,那是可以而且已经有人写成专著了。婚礼歌这种罕见的大型套曲形式,不仅篇幅极长,内容也庞杂到足以涵括全部日常生活,集中地充满了古老本教的仪轨、色彩和意味。那些五彩箭、吉祥符和招福方式,都是古老生活和古老理想留下的痕迹。正因其古老,凝聚了世世代代的美好心愿,所以人们相信这类仪式能够带来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
不同的生活道路体现着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喜怒哀乐。童年时在一起玩赶狼、讨人游戏的小伙伴们,根据前世之“业”,今世将各得其所;而今世的所作所为之因,将直接作用于来世的荣辱祸福。
在整个人生中,要遵从种种禁忌。佛教教导人们要扬善抑恶,怜悯生灵。其中尤以不杀生最为切要。但是,由于在生活中和劳动中总要被迫或无意间杀生害命,例如耕地时伤害了小虫子等等,也算是一种罪过,所以要经常烧香拜佛,参加各种宗教活动。赎罪的方式还有持某佛某菩萨名号,罪过可减轻;其中有一本篇幅不长的《赎罪金书》,犹如征服地狱的挫刀,每天念一次,据说可以赎清罪孽,顺利通过地狱之劫。
然而地狱又是完成每一次生命转换的必由之路。
藏族有一首民歌唱道:
上方的极乐界,未必就那么舒适吧,
你看活佛们在升天时,还不时地回望人间;
下方的地狱界,未必就那么痛苦吧,
你看贵族老爷们,都争先恐后向地狱走去。
死亡与天葬的过程是一整套严格、严密、琐细的祭礼仪轨,它所传达的是灵魂不灭的理想、生死轮回的观念和纯粹的本土宗教精神。这一仪式甚至在死者尚未断气时就要开始进行。
对于濒临死亡之人所要做的重要事情,是让其断绝一切凡念。为此,要给他服用由活佛加持过的特制药丸,要在他耳边高声呼喊他平日所尊崇的活佛或本尊的名字,使他以宁静的心绪踏上往生之途。尚存恋世之情、心怀未了之愿,被认为是一种危险状态,将直接影响到他的投胎转世,总之对死者极为不利。
在将亡故之人送往天葬台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请僧人或巫师念诵有关经文,并卜算送葬吉日;请画师绘制相关佛画唐卡供奉于寺院或家中佛龛。这类工作的目的,在于超度亡灵。尤其重要的是促使死者灵魂自脑顶囱门出窍,以便投生三善趣。
注意撤换死者所用的皮毛质料的衣服被褥。因为一根毛如一座山,死者将因此不得超生。将脱光衣服的死者头抵膝盖,作初生婴儿状,以白布包裹。要在遗体旁摆上饮食,名之“喂灵魂”,点灯烧香偎桑供奉。严禁狗和猫接近遗物,否则死者将死而复生,为害生灵。
在择定的吉日,人们送他去往天葬台,走完他今生斯世最后的旅程。
但灵魂在开始的四天里并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已经死了。它照旧来到它所熟悉的人们中间,与人们一道谈笑。但它很快发现,没有人拿眼睛看它,没有人回答它的话,总之人们对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到第五天时它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无奈地离开它所熟悉的环境四处游荡,用人们供给死者的桑烟充饥。念完四十九天的超度经后,灵魂彻底告别了这个地方前往地狱接受审判。
虽有像直贡堤寺天葬台那样宣称死后可免下地狱的许诺,但一般人仍然认为地狱是完成每一次生命转换的必由之路,是死后灵魂该去之处,即使善良人也不能例外——灵魂不去地狱反而是可怕的事情。在地狱里,灵魂将受到公正的审判。地狱之王将用特制的衡器称善恶:做过善事是白石子、做过坏事是黑石子,如果白多黑少,在地狱里逗留不很久就可以放行,反之,则有八热地狱、八寒地狱供受用。
正因为死亡是此生向彼生的过渡,所以死亡并非可怕之事。因而对于亲人的亡故,感情是比较节制的。为避免死者心有挂碍,尤其不能在垂死者跟前哭泣。此后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服丧期间要进行种种哀悼仪式,但在死者周年忌日,则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以祝贺那一灵魂重获新生。从此后,亲人们将把死者彻底忘怀:不得保存他的照片和遗物,甚至不得提起他的名字……
按照人们的愿望,周年忌之后,那灵魂将再次投生人间,开始又一番轮回。
我的同事拉巴次仁在亡弟的周年忌时写了一首歌词,请人谱了曲,大意是:
兄弟你走了请放心地走吧,
我会到寺庙为你点灯祝愿。
希望你早日转生返回人间,
我们又可以一起欢乐相聚。
当然,这只是对于西藏传统社会里民间的普通人生的一般性叙述。这一状态持续了千载,由于缺乏剧烈的社会变革的扰动,它显得恒定而完整。文化即生活方式。
是西藏农业地区的民间生活,不包括社会的政治的宗教的上层,那是一个我不很熟悉的领域,我只依稀遥见过那里的烽火和血光。但即使普通人生命运之间也千差万别,每一生命历程都是一部长篇,风风火火,曲曲折折,恩怨情仇,波澜跌宕。例如边多老师自己就是,他怎样出身于后藏日喀则的一个平民家庭,怎样去当过藏兵,怎样离乡背井,又怎样与主人家的女佣恋爱,怎样充当驮夫随了骡帮往返于中尼边境的商道上,迷醉于喜马拉雅沿线的土风歌舞之中……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生动的人生故事都写出来。
但越是最普遍的人生现象越可以说明一个民族生存的风格,心态,性格。事实上,回望藏族传统人生时,本质上是对群体生命和命运的观照。而非个体的人生和命运。
今天世人看到的这个民族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盖源自灵魂和来世的观念。这是我对于藏区多年体验感知的结论。
一群这样拥有无穷时空的灵魂,一个消弥了有限界限和个体意识的群落,以群舞与合唱为其显著特征。他不必有姓氏,无所谓香火延续,财产积聚和继承,无所谓奋斗竞争,因之无所谓由此所5!起的烦恼、焦虑、失落、惶惑、忧患、危机、绝望。无所谓祸福,无所谓苦乐,一次次低位进入世界,崇尚自然,生命平等,贫寒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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