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第231章


情感的大限,大限之后的情景犹如绚烂之极必归于平淡。这意味着张洁的创作将转入一个平实而深沉的人生反省阶段。倘若张洁继续拥有母亲,她文学更年期所表现出来的焦躁和怪癖不会如此嘎然而上,她便依旧是过去的张洁。这样的文学成长,代价确实是太大了。
张洁肯定极痛恨这个代价。她宁肯一辈子永远不平实不深沉,宁肯这辈子不再是好作家,也要永远拥有母亲。我知道张洁如果听到我这样说一定会脱口而出:对,对极了!但是,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
以后的张洁会是怎样的呢?张洁说:在这样的变故后,我已非我。新的我将是怎样,也很难预测。
就我个人对张洁的理解,经过这场变故,她的心态已经非常明显地趋向老化,已从过去较深的入世(愤世嫉俗)渐渐走向出世(宿命与宗教),心力也从以往的冲击参与状态降临到超然寡淡的状态,而支撑起她文学信念的最深情的眼光则完全落在了回忆里。
忘记是谁说过,如果一个人执著于回忆,就说明她开始老了。
可能,张洁正开始进入她文学的老年阶段。

注意一下张洁新近散文,将有助于以上预测的确认。
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发表的前后,张洁有不少散文或随笔面世。这些文字在内容上大都不是现实的临时捕获和生活中小感小触的近距离抒发,而是时空距离较远的回忆。这些回忆几乎都离不开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人生,如《母亲的厨房》、《百味》、《太阳的启示》、《这时候你才长大》等。无论往事是幸福是辛酸还是难忘,张洁都是以平实又深沉的文字自自然然地将它们一点一点牵到你面前,似乎并不想让你也沉入她的往事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然后或哭或笑地激动不已。她仅仅是想让你知道它们,让你了解一下它们,或者仅仅是为了同你说说关于它们的心里话,如此而已。即便她说“每每想起生活给母亲的这些折磨,我就仇恨这个生活”(《母亲的厨房》时,你也会因为全文过去时态的统驭而把这仇恨的情感与现实拉开距离,绝不会感到她在文学狂舞时的那种咬牙切齿,由此可看到张洁心力状态的冲淡。另外,经过丧母的变故和其他人生教育,张洁的心理承受力大大增强,情感境界从脆弱走向超然——“最后你明白了你其实没人可以指望,你一旦明白这一点,反倒不再流泪,而是豁达一笑。于是不再空想母亲的热面汤,也不再期待情人的怀抱,并已死心塌地关掉了电话。你心闲气定地望着被罩上太阳的影子,从东往西渐渐地移动,在太阳的影子里,独自慢慢地消溶着这份病痛。……当你默数过太阳的影子,在被罩上从东到西地移动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你抗过了这场病,以及后来的许多场病。于是你发现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病,不但没有什么悲惨,相反感觉也许不错。……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对自己上街、自己下馆子、自己乐、自己笑、自己哭、自己应付天塌地陷……的难题,这时你才尝到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乐趣,你会感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比和一个什么人绑在一起更好。这时候你才算真正地长大,虽然这一年你可能已经七十岁了。”(《这时候你才长大》)尽管这篇散文中的你是一种泛指,却无一处不渗透张洁切实的人生体悟,是她情感境界走向超然的表征。
当然,如此说法并不意味着张洁就再也没有了调侃和牢骚(或咒骂)。还会有的。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文学情绪已从非常态化中渐渐超拔出来,主体对于客观现存介入的程度也越来越浅,旁观者的立场或态度则越来越显明。倘若读一读《如果你娶个作家》,就会感到张洁已经完全超离了自己当作家的苦衷,站在一个只有过来人才可能达到的高度,诙谐而又实在地讲许多人共同的体验和经验。这篇文字完全可以看作既是男人的又是女人的,既是被嫁作家的又是娶了作家的人们不无调侃意味的格言。
散文是与创作主体的生命律动一脉相承的非虚构性本文,这之中,决定叙事态度的一个基本力量是心理力量。张洁心力状态的变化,使她在心血颜色中染就的文字大异于以往。过去,她的文字无论写尽何种人生滋味,都十分牢牢地奋力抓住生命,她的爱恨痛悲中总含着一份生命的苦斗和挣扎,现在已透出深深的生命淡漠感:
我常常站在窗前搜寻,终于看准路边草地上的一棵白蜡树, 那棵树正对着我卧室的窗口,或许它将来可以睡在那里,等我老 到走不动的时候,不用出门一眼就能看见它在哪儿……
我也特意留下9月19日的《北京晚报》,因为上面载有北京 市殡仪馆推出的几个可供选择的陵园,我想,早晚有一天妈的骨 灰再不能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卧室里,我都没有了,又何谈我的卧 室?我得及早为她寻找一个好些的去处,等到我也归西的时候连 猫一起搬过去。
我们就齐了。
——《幸亏还有它》
张洁已经那么淡然地看待自己日后的衰老和死亡,完全进入到她曾经在《最后的高度》里营造的情感境界。
张洁文学创作最后的高度,正在这种情感的境界里孕育。

实际上,张洁文学之恶的谜底已经揭开了。
用非文学评论性的术语概括一下就是: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狗急跳墙,何况人乎。这样的对立两极,自然是对社会人生中的真善美与假丑恶而言的。
按照弗洛姆的本意,对母亲的共生固恋是指内在于人的最基本的情欲之一,它的旨向大致包括人寻求保护的欲望、人自恋的满足;逃避责任、逃避意识等负担的渴求;对无条件的爱的希求等。并不是只有婴儿才渴求母亲,一个成年人跻身于社会在人生的风险和担负中同样渴望一种确定性、保护和爱恋的力量,母亲自然成为这力量的第一化身和切实的保证者。弗洛姆在这种固恋中窥见到了人类的脆弱,同时也揭示出这种固恋在极致状态下可能产生的焦虑不安,以及它与人类的自恋和死亡欲望(也有一种说法叫“恋尸”)聚合在一起而形成的最危险的恶性形态——衰败综合症。弗洛姆的深刻就在于,他立基于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从消极的方面看到人类情欲在特定背景下可能出现的反常性与社会恶果。在张洁对母亲的共生固恋里,同样藏着人类与生俱来的脆弱,她的文学之恶同样是对母亲的共生固恋在特定的背景下被逼到极致状态的一种反弹——以变态的方式护卫自己致命的脆弱,补偿自己对这个世界极端的失望和悲哀。不同的是,美学意义上的恶性形态有它独特的艺术价值,而张洁无论曾经表现出怎样的穷凶极恶张牙舞爪,都是为了那样一份紧紧系结在真善美之上的爱。
好在一切在这个谜底被揭穿以前都已经过去了。
人们等着看张洁下面的文学表演。
三毛
张默芸
以“小人物”自居的台湾女作家三毛,是深受台港、东南亚和中国内地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欢迎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早被台湾《每月书摘》译成十五国语言,畅销海内外。1983年5月,我为福建人民出版社编了一本《三毛作品选》,即一售而空;1986年应读者强烈要求,我在《三毛作品选》的基础上又增三毛新作,编了厚厚的《三毛作品选》,又被读者抢购一空。1991年1月4日,三毛自杀于台北荣民总医院,读者悲痛之余,又纷纷来信来电话向我要《三毛作品选》,而我已经一无所有。三毛是怎样一个作家,她的作品为什么这样受欢迎?我们应该怎样全面评价她的创作?

三毛,原名陈平,祖籍浙江,1943年3月26日生于重庆,是律师陈嗣庆的娇女。她自幼酷爱文学。把读书当成“玩”。三岁时,就对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着迷,一边猜一边向父母兄弟姐问字,就这样既弄懂了内容又认了字,就这样边猜边认字,学龄前“玩”了《木偶奇遇记》、《苦儿寻母记》、《爱的教育》、《安徒生童话集》、《格林兄弟童话》等书。1948年,三毛随父母去台湾,当时她六岁,刚上小学,对太浅的语文课不感兴趣,却特别爱读《国语日报》、《东方少年人》、《学友》等报刊。有时还偷读鲁迅、冰心、郁达夫、巴金、老舍等人的“禁书”,对鲁迅的《风筝》感动得了不得。小学五年级时,迷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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