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第173章


褚遂良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见他双目炯炯的逼视着自己,目光中分明在警告:“识相的就按我的意见来说,否则……哼哼!”心中不觉一寒,本想说:“天灾之祸,所在都有,皇上何必太过介怀?上天当有好生之德,皇上若能体念天心、少伤人命,就是顺天行事了。”话到口边却成了:“这个……长孙太尉言之有理。”
原来这褚遂良已吃过长孙无忌的苦头了。
早在永徽元年,褚遂良曾与长孙无忌因一件微不足道的政事发生争执,长孙无忌一怒之下要求李治将他削职。李治问也不问一句,马上就依言而为,贬他为同州刺史,直到永徽三年时才召回长安,徙任吏部尚书之职,并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恢复了宰相的身份。经此一事,褚遂良寒了胆了,也终于明白了一点:这不是李世民统治的天下了,这是长孙无忌当权的天下啊!以后他再也不敢轻易违逆长孙无忌的意思。
长孙无忌听褚遂良这么说,得意的微微一笑,转眼却见徐世绩垂首敛眉,不发一言,便道:“徐司空,您说呢?”
徐世绩淡淡的道:“天意难测,臣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晓得上天的用心?”
长孙无忌大怒,想:“你这么说,不是在暗示我也不能知道天意如何,说的都是胡言乱语?”正要发作出来,但转念想到:“这徐世绩手握兵权,我此刻可还不能轻易与他翻面。还是暂且忍他一忍,待他日有机会慢慢剥夺他的兵权之后再对付他还不迟。”于是不动声色的道:“徐司空这么说就是不反对了?”
徐世绩不置可否,仍是垂首敛眉。
长孙无忌想:“谅你还不敢跟我公然作对!”于是一振精神,朗声对李治道:“皇上,褚中书和徐司空都赞成臣的见解,皇上岂可一意孤行?”
李治长叹一声,道:“既是如此,那就依舅父所言好了。”
长孙无忌大喜,道:“那么臣就为皇上草拟圣旨如何?”
李治点点头。
长孙无忌当下取过笔墨纸砚,写了几句,又停笔道:“皇上打算怎样处死李恪?是凌迟处死、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
李治大为震惊,道:“舅父何出此言?朕违逆先皇所托,不得不杀了恪哥哥,心中已是万分不安,岂可再对兄长行此惨酷之刑?”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皇上既是怀挂手足深情,不如就赐李恪鸠毒,命他自行了断吧?”
李治欣然道:“舅父此言甚善!赐恪哥哥自杀,那就是他自己了结性命,不是朕动手杀他,勉强也算没违背当年对先皇所立之誓。”
一直在屏风后听李治他们说话的武媚听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冷笑,想:“原来这李治跟他父亲李世民没什么两样,都只是口上说得漂亮的伪君子!”
长孙无忌又道:“还有那李恪的母亲杨妃,她是杨家的子孙,又曾是李元吉的妻子,这次李恪作乱,只怕是受她唆摆,好为她杨家失了江山和李元吉被先皇所诛报仇。她唆子谋逆,罪无可恕,皇上应将她也赐死。此外,李恪有一姨母,早年嫁给突厥的突利和亲。臣拷问过附逆的反贼,他们都招认那女人与李恪往来甚密,一定也有为他在外筹划谋反之事。想来那女人为我国灭掉突厥而怀恨在心,所以才一心一意要挑起我国内乱,好让她的夫君可以混水摸鱼,乘机为突厥复国。皇上宜马上派钦差大臣赶赴漠北,趁他们还未知悉李恪奸谋已被揭破、不加防备之时将他夫妇二人也斩草除根!”
李治听得脑中一阵眩昏,道:“怎……怎么要杀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是只有恪哥哥一人犯事吗?这当儿怎地又牵涉了这么多人进来?这……这么做,不是成了滥杀无辜了吗?”
长孙无忌疾言厉色的道:“皇上此言差矣!如今要杀的不过是四个人,怎么算多?皇上若不将其余三人也正法,那杨妃倒还罢了,谅她那点前隋余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那突利手握突厥骁勇之师,一旦被他知觉李恪伏诛之事,不顾一切的起兵作乱,那就是兵连祸结、非死伤无数不可收拾之势!皇上只为了痛惜他区区四人的性命,难道就忍心看到天下黎民因皇上这一己私情而家破人亡吗?”
李治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颤声道:“不杀他四人真的会引来如此大祸?”
“臣岂敢虚言恫吓皇上?皇上杀他四人,乃是存大义而舍小仁,方是圣君贤主之当为!”
李治直搓手,求助似的看看褚遂良和徐世绩二人,却见褚遂良只是拼命低着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徐世绩一双眼半开半阖,似是没在意听他们的话。
他还在犹豫,长孙无忌又逼一句:“皇上,请当机立断!”
李治无奈的又扫视了殿中众人一眼,道:“舅父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长孙无忌心头狂喜,想:“吉儿啊吉儿,我苦等今天的大报复已等了多少年了?你终于逃不出我的五指关!”马上写好了圣旨,让李治过目,拿玉玺盖好印章,命侍卫出去传命办理。
李治见此事已告一段落,吁了一口气,道:“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嗯,朕还有一件事想与众爱卿商量。”
长孙无忌心不在焉的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李治未语先赧颜,嗫嚅了一会,道:“皇后……一直没能生子,这个……你们也知道的。朕打算废了她,改立武昭仪(注:即武媚)为后。”
屏风后的武媚听了,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由得热血直涌上来,双手握成了拳头,对着半空无声的呐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等这一天已有多久了?十多年啦!十多年啦!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是记不得了,而是她不能回想!那些日子,那些噩梦一般的日子,她哪怕只是一想起就血都冷了。她也不是不曾历经忧患,但入了那“冷宫”后,她才知道以往所经历的一切跟那儿一比,简直有如世外桃源。那里,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是名符其实的魅魑鬼域!若不是她有着近乎冷酷的意志,若不是她有着近乎痴迷的狂念,她早就死在里面,再也不能出来了。事实上,所有人,包括在她清醒时的自己都曾以为,她会死在里面,再也不能出来了。他们都说,在这“冷宫”里,从来只有死尸给抬出去,没有活着的人可以离开。但她大多时候都在疯狂之中,根本不能接受这个念头。不,她不但不能接受这个念头,她甚至沉湎于胡思乱想之中,不住的幻想有朝一日她得脱困境,将会以怎样的手段来一一报复在这“冷宫”里受过的一切苦痛。疯狂的念头啊!她被囚在那阴暗湿冷的废墟里,却竟然以幻想报复那固若金汤的大唐江山、那如日中天的大唐天子为乐?!她已经疯掉了,连她偶尔清醒过来时也会这么自嘲的对自己说。
在“冷宫”的日子里,只有一次从外面听到的一桩事在她心中掀动过波澜。那次,她听到别人在议论,说起李世民易储之事,新立的太子竟是那身弱多病、性情怯懦的晋王李治。
李治?
她耳内如响起一片焦雷。她只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李治一趟。那时自己正在侍候早朝,他不知怎的走了进来,傻愣愣的望着自己,还几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是自己赶上前去扶住了他。她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当然已看出李治对自己倾心,但她一向都没将这懦弱无能的人放在眼内,更没想到他竟会当上太子。这时想起往事,不觉深深悔恨自己没有眼光,竟然没有在当时乘机抓住他的心,否则又岂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但这痛悔之心也不过是如风掠水面、撩动点点涟漪罢了。如今自己已身处“冷宫”之中,不可能再见着他,便再懊恼,也是徒劳。不久,她就丢下此事了。
“冷宫”中犹似不分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天,一个太监面无表情的来宣召她离开“冷宫”。她一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竟可以活着离开这人间地狱?但是没错!那太监真的一直将她领出了那“冷宫”的殿门。当她跨出门槛,回首向着那阴冷的庭园看最后一眼时,心中不知涌起什么的滋味。李世民竟肯放过她?她心底由衷的升起莫名的感激,一瞬之间,这么多年的怨毒忽都烟消云散,她自言自语的默念:“我原谅了,我愿意原谅!”她不再想到报复,只盼可以给放出宫外去,重新过些平静安稳的日子。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她给带到一个房间里,里面全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她抓着其中一个探问缘由,那女人红肿着眼睛跟她说:李世民死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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