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黑白小丛书》第5章


碰她一下,我就和她离开这里到朗镇去。你是个老疯婆。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了。”苏珊在发现了这深藏在严厉之下、克制已久的温柔的同时也发现了要迫使这种温柔流露出来所需要的耐心和打击。
母亲在看着孩子们吃饭时,流露出特别宽容好脾气。
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平原,单调而肃呆,吊脚楼孤独地立在河滩中,没钱翻新的草顶有白蚂蚁不住落在床单上、饭桌上。饭是有得吃的,只有米饭、涉禽肉,千篇一律令人作呕。平原上不断有光屁股的小孩玩泥巴,因吃青芒果害霍乱一茬茬死去,再一茬茬出生。死孩子被父亲埋在泥土里用脚踩平。母亲不停地种植,种植每一种结果甚至不结果的东西:香蕉、稻、树,什么都种。当她不再种什么以后她就死了。
约瑟夫留下了母亲要他寄给土地管理局的信,这样的信她写了几十封,这是最后一封长信,是愤怒与卑屈的奇怪的混合体。悲怆呼号得令天地为之落泪的她,要求土地管理局能把大片盐碱地中那五公顷高原上的好地长期租给她的孩子们,她的一生已经完了。约瑟夫在离开平原离开家之前给苏珊看了这封信,约瑟夫说一定要杀掉土地管理局的那三个人,哪怕死。他活着,是因为怯懦。约瑟夫要求妹妹苏珊以后无论干什么,都一定要与母亲是相反的。
关于传统的故事,关于原始的痛苦,杜拉斯在这本《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是写尽了。她一出手,就将这些素材处理得出奇简练,既简练又命中要害。简练是命中要害的必要手段。她是一位高手。她说“小说要么是诗,要么什么也不是。”诗,就是简练的。杜拉斯的小说是简练的复沓。悲惨的图景寥寥几幅就成咏叹,眼泪在平静的叙述之下是多余的。难过在阅读完毕之后更深更猛烈地席卷而来。
在《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写作14年之后,杜拉斯又写了另一本重要著作:小说《洛尔·瓦·斯泰因的迷狂》。这个叫斯泰因的18岁的年轻姑娘在一次舞会上被未婚夫抛弃了。她的未婚夫迷上了领事的妻子,变卖家产之后去异国追求别人的妻子。斯泰因在这次舞会上发了疯,她被毁了,尽管她以后结婚生女,但她的一生已被毁了。杜拉斯说她在她所有书中写的女人,不论她们年纪有多大,她们的来源无不是出自洛尔·瓦·斯泰因。她们对自己都有某种遗忘。她们没有一个不是她们自己给自己造成生活的痛苦和不幸。《洛尔·瓦·斯泰因的迷狂》写得更加抽象而飘忽,这对杜拉斯是必然的。传统的现实主义的目标已成了她的起点,她的处女作已经写得这么出色,她只能越过传统,寻求别样的表达途径。既然杜拉斯已饱受过痛苦的实质,她只能以“异化”的方式来表达痛苦更深刻的一种意境。斯泰因的正常就是她的不正常。
这个苏珊 ,这个斯泰因,这个在湄公河渡船上和中国情人相爱的白人小姑娘,都是杜拉斯。结过几次婚、生过一个儿子的杜拉斯很容易令人忘记她的真实足迹。杜拉斯的读者们记住的是文学中的杜拉斯,文学塑造成的杜拉斯。杜拉斯说:“我写女人是为了写我,写那个贯穿在多少世纪中的我自己。”—— 那个被贫困伤害出卖肉体早熟的少女(《情人》)、那个陷在太平洋堤坝之害中的苏珊、那个永不能与丈夫团聚的少妇(《长别离》)、那个因爱上德国兵被剃光头、对爱情再无信心的法国女人(《广岛之恋》)、那个被未婚夫抛弃的斯泰因(《洛尔·瓦·斯泰因的迷狂》)、那个久久等待丈夫从集中营回来的妻子(《痛苦》)就是贯穿在多少世纪中的那个永恒的女人:她是在受尽伤害之中成熟的。不管杜拉斯的文本有怎样的多义性复杂性,关于女人她是这么认识的。
还是没有钱。写了这么多书,仍然经济拮据。有人说她小气,偏执乖戾,为了钱而重复同一题材的作品,穿得怪模怪样。与有钱的萨冈一起上电视,萨冈的华丽衣衫正衬出杜拉斯男装打扮的穷酸。不仅仅因为个子小,杜拉斯穿一件黑色制服有十五年之久吧!一件黑色坎肩,一条筒裙,卷领套衫,和一双冬季短筒靴,这就是M·D(杜拉斯名姓的缩写)制服。杜拉斯说“确实没有必要把美丽的衣装罩在自己的身上,因为我在写作”。曾经那么美丽的杜拉斯只能把才华当作她的衣衫。她的美丽被贫困窘迫消灭了,被酗酒杀害了。为什么仍然那么穷?为什么没有富裕过?为什么一直要体现这种生之挣扎?冷静是有的。冷静在杜拉斯从容不迫的叙述中,她在文字之中华贵。
1992年,78岁的杜拉斯在闻知她的中国情人去世之后,黯然神伤,灵感奔涌,她把她与中国情人半世纪前的恋情故事再写了一遍,把《情人》再写了一遍,这就是《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是为了钱再写一遍吗?她已经78岁了。有人告诉我,仍然好,写得奇异,更加简练了。内心生活就是一条涌动不息的河流,它会停止但不会枯竭。像玛格丽特·杜拉斯这样的人,会写到死。一生都在回忆。在回忆之中,过去的一切都是活的,它们是河流之中的水。坟墓中的杜拉斯会如此感叹:关于回忆,关于她,关于她和他的故事,最好的东西还没有写出来。它们有更出色的形式存在着,但这次、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 南妮
我,杜拉斯的情人
9月初,雅恩-安德烈亚——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最后一个情人,在沉默了16年后,推出了他的第二部作品《我,杜拉斯的情人》,成了今秋法国书潮的一大亮点。
今年46岁的雅恩-安德烈亚是在1980年夏天认识杜拉斯的。当时他27岁,是大学哲学系的学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同学那里读到了杜拉斯的小说,从此被迷住了,杜拉斯来到他所在的城市举行电影《印度之歌》的首映式,随后举行了座谈。分手前,雅恩大着胆子走上前,问能不能给她写信。杜拉斯只随口说了句“可以。你寄到我巴黎的家里来吧!”一年后,杜拉斯给他回信了。雅恩还不知足,迫不及待地问:“我能去你家吗?”
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雅恩提着一个小包,来到杜拉斯的住所。
他是一张白纸。从此,杜拉斯将在这张白纸上画上最新最美的图,写上最动人的篇章。他成了杜拉斯的情人、秘书、助手、读者、司机、护士,成了她的奴隶、佣人、出气筒。他整天替杜拉斯整理稿子、打字、购物、搞卫生、干杂事,还要开车陪杜拉斯兜风,替杜拉斯洗澡擦背,听杜拉斯说话,受她的气,挨她骂,让她罚,被她训,谁能受得了这分折磨?雅恩也是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啊!他出逃了,有时彻夜不归,在车站或酒吧里过夜。但过不了几天,他又乖乖地回来了。
他已经不能没有杜拉斯,杜拉斯欢迎他回来,就像欢迎迷途知返的孩子,亲热地把他搂在怀里。1989年,杜拉斯因酗酒而昏迷,被送进医院。在杜拉斯住院的几个月里,雅恩表现出一个情人的忠诚。他提起了笔,完成了他平生的第一本书《我的情人杜拉斯》(又译《玛格丽特·杜拉斯》)。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完全适应了杜拉斯,成了她满意的一件作品。
他们俩似乎谁也不能离开谁了。1993年初,一个寒冷的夜晚,杜拉斯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推醒雅恩,对他说:“杜拉斯,完了。”
3月3日,星期天,上午8点,杜拉斯离开了人间,离开她的情人。
突然,大家发现雅恩不见了。自从杜拉斯去世后,他便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大家到处找他,但谁也不见他的踪影。有人说他在以色列,躲在他妹妹家里;也有人说他在希腊的某个小岛,隐居在教堂里。
眨眼6年过去,1999年1月,失踪多年的雅恩终于出现了。他接受了法国《事件》杂志的采访,透露了杜拉斯逝世前后的一些秘密,法国波维尔出版社的出版人马朗·塞尔女士马上找到他,要跟他合作写一本关于杜拉斯的书。雅恩拒绝了,因为杜拉斯不鼓励他写作。但他谈了很多,谈的全是杜拉斯的事。塞尔女士把谈话的内容都录了下来,然而整理成文,让雅恩过目、修改。面对装了一盒子的几百页稿子,雅恩吓坏了。他没有勇气打开它,他出去喝酒,跑到城外去散心。几个月后,他终于坐下来阅读这些稿子。但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把它形成文字。然而,被强制遗忘的往事却从记忆深处像泉水一样流出来,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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