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第53章


也许,趁这三天时间,他还是再见一见那个“白面”大队长和钟丽婷吧,看他们俩这一次又能出什么馊主意。
这两天在大街上转悠着,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周雨杉正在住院治病,进出的线路和病房号也侦察好了,他还抽一个傍晚趴在那间病房门上看了看,知道周雨杉确实在里面躺着,旁边挂着一个大吊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从医院出来,杨涛就径直去了刑警队。
然而真不巧,刑警队里一个人也不在,杨涛楼上楼下转悠好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穿便服的老头子。问起“白面”大队长,这个老头子一个劲儿摇头,却什么也不肯说。后来,又问起那个漂亮的钟丽婷来,老头子才突然来了精神,连着给他掏了两根好烟,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一直说得杨涛都不耐烦起来,起身向外走去,老头子才悻悻地住了口。听他那口气,这女人至今还和“白面”大队长那么圪扯着,因为“白面”大队长说了,不管她赚了多少钱,有了多大的靠,哪怕是和某个市领导穿一条裤子,要是胆敢离他而去,那就只有用刀子说话了,气得这女人背后哭了无数次……杨涛忙问,在她那里插着一条腿的这个市领导是不是姓杨,老头子却怎么也不肯说,只嘿嘿地笑了好大一气。
从刑警队出来,天色已经漆黑了。路灯燃起来,却依旧昏沉沉的,一团一团的鬼火一般。浓密的垂柳黑黢黢的,也似乎隐藏着某种妖风邪气。对于这种大垂柳,他从小就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他们杨家的老坟地在一面向阳的边坡地上,四周光秃秃的,坟地中间就孤立着那么一棵特别高大的垂柳。经常听娘喃喃地自言自语,今儿老柳树又掉了一枝,咱们老杨家又要死人了……果然,过不了多久,那面坡上就又新筑起了一座坟……杨涛又一次在大街上踟躇着,却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脚下的影子依旧横七竖八,乱糟糟的没有一个清晰可辨。他自己给自己定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但是依旧一无所获,连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甚至一个熟人也没找到。他这时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从大街这头走到那头,地上恰好能捡到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哪怕是一支笔,一块钱,甚至只是一个钢儿,说明老天爷就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出路的,他答应白过江的这个事情就去他娘的蛋!然而很不幸,一条几里长的大街很快就走到头了,他的一双眼睛也瞪得酸酸的,除了几张粘着鼻涕的废纸片,居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他又设想了一个新的赌法,再从大街这一头走回去,这中间只要有一个人,也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了,能够冲着他那么友好地一笑,他也就立刻打道回府……
但是,这一晚真他妈怪死了。正是大热天,满大街那么多人,特别是八一广场那一块儿,人山人海的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勾肩搭背,有的躲在树阴下窃窃私语,也有的边走边说边笑,那么地旁若无人,竟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更不用说笑一笑了。要是在农村,哪怕只是一条狗从前面走过,也会有人好奇地围上来。城市就是城市,城市不是属于我的,也不是属于任何一个像我这样的农村人的。城市是什么,不过是一大堆互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起,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互相哄骗着讨生活罢了。杨涛一边愤愤地想,一边也就走到了大街尽头。这一下,他不再犹豫了。
正是盛夏多雨时节,此时的天空一片阴晦,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滚滚的乌云飞来飞去,也许要下大雨了吧。
一辆警车呼啸着飞驰而来,杨涛心里不由得一紧。等驶过身边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不是一辆警车,车门上清清楚楚写着检察院的字样。周雨杉就是检察院的,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张白生生的大脸盘和那种什么都瞧不起的眼神来……检察院和公安有什么区别,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一点,检察院就是负责抓贪官污吏的。现在社会上腐败的东西这么多,检察院的这些家伙们还不该死吗?哼,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一种悲壮感,立刻快步向火车站奔去。
等到第二天中午,杨涛已经又从金山回到雁云城里来了。这一次,他打扮得十分齐整,一身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至少是新的。他打着出租车来到市医院,搬下一个十分精美的礼品盒,径直向高干病房走去。在那个宾馆一样的高级病房前,他忍不住敲了几下,知道这时里面没有人,就直接走进了护士室。
一个好看的老女人走过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是周雨杉的一个亲戚,周雨杉既然不在,请她务必把这一盒礼品转交一下……然后他认真地盯着那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等走出好远,杨涛忍不住又扭回头来。只见那个好像护士长的老女人依旧手捧着那个礼品盒,静静地站在楼道里。那女人长得可真好看,年轻时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哟。
三十一
曹非被逮起来的第二天,门力生一早起来就接到了女儿的来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在您们特别是爸爸最忙的时候,给您们写这封信,同时也谈谈我心中蕴藉已经很久的感受了。
还是先说一说我们这些日子的行程吧。自从上次和爸爸打过电话,已经又过去一个礼拜了。
在这一个礼拜里,我们基本上是走在比较平坦的三秦大地上,此刻我们却已经离开富饶的汉中平原,进入了重山连绵的秦岭地区。感谢爸爸和市委派来的后续人员,我们的装备倒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一路上也变得十分顺利,没有再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但是心里面的煎熬却又时时撞击着我的心扉,一种多少年从未有过的感觉使我时时都有点儿想哭又想笑,而且真的好像是死去重生的一般。爸爸又规定我们在请示市委以前不能作任何报道,女儿再不向您们述说,也许就一定会发了疯的。
但是,一旦拿起笔来,我又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能够说些什么。因为比起这一路上我们所看到的,女儿的这支笔实在是太稚嫩了。而且,我相信,也不仅是我,即使是再富于写作天赋的一个人,即使他是举世皆知的大作家,也不可能把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描绘于万一。
也许,还是说几件小事情吧。
在离开陕西滑县的时候,一天早晨起来,我们的追踪目标突然不见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找着什么好休息地方了。一直找了好长时间,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在一个废弃的大水泥管子里过夜的。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醒过来。仅有的一张破毯子盖在那个女人身上,那男的像刺猬一样蜷缩在管道外侧,那里的夜很冷,他的身子被冻得索索直抖……在那一刻,我是多么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他们脱几件啊……可是,不能。
这次出门,他们很显然是没有带什么钱的。一路上的生活怎么办,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多可解决的途径啊。每到一地,男的就到处搜寻各种各样可换钱的东西。不管是易拉罐还是废铁皮废塑料,还有什么啤酒瓶子破书旧报等等,只要一发现了,那个男的一定全捡起来。所以,远远看去,他那一个三轮车,就像是一座正在缓缓移动的垃圾山……为了帮助他,一开始我们也有意把一些这类东西沿路丢下,等着他来拾取。可是看着他为我们随意丢弃的一个破瓶子一本破书不住地停下车来,有时被风吹远了还要跑好长的路,心里那种感受真是太痛苦了,而且总觉得有点儿耍猴子的滋味。后来不记得是谁出了一个主意,有意在一本书里夹了一百块钱,丢在他即将走过的路上。谁知道这下坏了,他捡起这本书来,却怎么也不上路了,干脆在路边坐下来,大概在等着那个丢钱人来取哩。他不走,我们自然也不能走,只好也在不远处久久地等着,一直等到天麻麻黑,他才无可奈何地又上了路……可以看出,那一夜他其实是并不高兴的,我们也突然感到心里面一阵难受,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做这样的傻事了。
其实,要说生存能力,他这个人才是最强的。每到一个地方,不管多苦多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找一个不花钱又可以避风遮雨的地方。第二件事,自然就是打闹吃的了。我们发现他对那个女人的确是太好了,有时他们也花钱买一点儿像样的饭,有时好像钱没了,或者是为了省一点吧,就进饭店里去讨。但是不管怎么着,那个女人吃的总比男的要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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