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路尽头是一片商业区,灯红酒绿的繁华把夜幕照得隐隐透亮。
许大同缓慢地开着车在人行道两边寻觅着。这种时刻是属于寻欢作乐的那群年轻的美国人的,一个东方老人的脸在其中应该是很显眼。
简宁坐在许大同身边,边朝人群中看边嘟嚷:他会去哪儿呢?平时散步,他一到了这儿就往回走,他嫌前面太乱。
是啊,爸爸怕乱。爸爸到了美国后就变得怕人多,怕乱了。开始,许大同还奇怪,美国人再多,再乱,能比上中国?那王府井的人多大栅栏的乱,只怕是世界第九奇迹了。
后来,许大同渐渐明白了爸爸的意思。爸爸怕的人多,是黄毛蓝眼的人多,爸爸怕的乱,是异己的环境里的乱。因为在那里,越多越乱就越觉得自己和别人的隔绝,就越觉得自己被别人排斥在外面。
许大同想着,安慰简宁:别着急,我爸不会有事。他身上带着联络图呢。
许大同把许毅祥身上的那张写满地址电话的纸称为联络图。他每天早上临离开家去上班的时候,都要在门厅摸一摸许毅样的外套口袋。他要确认那张纸在那儿,他要确认父亲的安全。简宁把丈夫这一微小行为看在眼里。丈夫对父亲的心有多细密,有多深,只有她清楚。那种情感是在言语之外的。
大同,你要搬出去的话,我就得同时照顾爸爸和孩子。
简宁支吾着:我想,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
你不是一个人,我们只是暂时不住在一起罢了。这几年我们还攒了一些钱,总可以把这段时间应付过去。许大同说着,眼睛依旧向着车窗外。
别瞎说了。简宁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知道这个官司要打多久吗?也许你搬出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可咱们的儿子就能够回家了。有他妈妈,还有他爷爷守着,我也放心了。
不!简宁近乎耍赖了:你别想,我就是不让你一个人住。
许大同问:为什么?
简宁没回答,只是斜着眼睛,一下一下地剪丈夫的脸。
许大同似乎突然明白了,笑了起来:哈,我忘了我太大还是个小醋坛子。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哪会有什么女人喜欢我?他说着,用手把头发抓成乱草一团。
你这个人就是容易犯错误。那年,我回国探亲,刚走了半个多月,就有女人缠上你了。我人都回来了,她还给你打电话,约你出去喝酒。她也是你们公司的软件形象设计人员。叫什么名字来着?诺娜?娜拉?……喔,对了,诺玛!
那只是一般朋友交往。许大同不得不打断简宁:我接了电话,拒绝了她,对不对?
何况,是她给我打电话,又不是我打给她的。你不该乱斩无辜吧。
简宁仍然撅着嘴:你拒绝她,是因为我在旁边儿盯着你。是因为她长得不漂亮,并且,你也没有机会。反正,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许大同被逗乐了。他搂住简宁的肩膀哄道:好好,我是个花心大萝卜。我这个花心萝卜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给你送花。咱们约会,就像当初谈恋爱时一样……
简宁扭过脸,嘴角却漾起淡淡的笑意,笑意中又有点苦涩的味道。
许大同的车子在附近几条街上转了一圈,毫无收获,最后,夫妻俩不得不把希望寄托于许毅祥自己已经摸回了家,或者正在回家的路上,跟他们错过了。他们将车子缓缓往回开。在离皇家公寓大楼只有一个街口的地方,一辆白色豪华“奔驰”车拐了过来,超过了许大同的车子,向前开去。
许大同望见那辆车在公寓大楼的门口停下,一个熟悉的庞大人影走下车。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活见鬼。许大同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简宁问。
是约翰。许大同刚想再说什么,却见约翰打开车后门,从里面扶出了许毅祥。
爸爸!约翰把爸爸送回来了。简宁惊叫。她几乎和许大同同时看到了许毅祥。
许大同迅速把车在路边停住,开门下车,冲许毅祥急跑过去。
爸,您上哪儿去了?许大同扶住父亲的手臂问,言语里外尽是关切之情。
许毅祥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约翰。约翰举起手,无声地向许大同打招呼。许大同好像没有看见,他漠然地将头转向父亲:咱们回家。
倒是简宁有些不忍,她犹犹豫豫地走到约翰的面前:谢谢你,约翰。
约翰窘迫地托托眼镜。他并不指望许大同夫妻对他致谢,致谢往往只与表面的客套礼貌相关。约翰指望的是实质性的回应,是有人给他帮助,帮他解开眼前的谜。
许太太,若不介意,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刚才你们的父亲到我家里来,跟我说了很多话。我猜测,他想跟我解释刮痧的事是他自己做的,而不是大同所为。
简宁不答。她一时间无法判断回答“是”或“否”之后的利弊。
相信我,许太太。约翰做着保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们。
简宁盯着约翰胖胖的面孔,她看出约翰是竭力要把心端到面孔上。
可惜太晚了。简宁说:可惜就算是弄清楚了事实,也无济于事。你们美国人不承认的东西,就认为它根本不存在。
刮疾在密苏里州本来也是违法的。
可我还是不明白,约翰苦恼地问:大同为什么这么做?
他完全没有必要。
你是想说,在法庭上大同干吗要讲是他刮的痧,对吗?
简宁苦笑了一下:你不会明白的。你跟他尽管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却像两个永远不可能见面的站在宇宙两极的人。还想知道他撒谎的原因吗?因为他不能改变他血管里的血液,他是个中国人。
约翰抬头望向正扶着老父亲慢慢走上公寓台阶的许大同。黑暗里父子俩彼此相偎着。
许大同侧着单薄的身体,竭力为许毅祥挡住迎面扑来的刺骨寒风。
晚饭玛格丽特吃的是比萨饼,那种在超市买的意大利比萨饼的半成品,回家放烤箱里加工十二分钟后就可以端上桌子。一般来讲,玛格丽特反对吃超市的半成品。她觉得那种东西大多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完全破坏了食品本身的色香味。所以不管多忙,玛格丽特只要在家,便尽量给自己做一顿可口的家常便饭:从清洗备料加工,到火候和器皿布置摆设都一手操办,既专业又一丝不苟,那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更不要讲饭食端上桌子时的满足和欢娱了。
然而,玛格丽特今天没有这种情绪。尽管她今天回家特别的早——今天上午的诉讼结束后,她在儿童福利局参加了一个会议,讨论了几个新案件,又到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然后,当时钟指向五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她就锁上了抽屉,下班了。
她感到疲倦,一种往常加班加点工作都不曾产生的疲倦,那是一种心里的累,一种忽然对周围的一切厌倦和漠然的果。她的秘书艾玛见到她在办公室托着头恹恹的样子,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回答说不是,只是头有些沉,大概需要好好睡一觉。艾玛报同情地看着她,提醒她:你不仅仅需要睡觉,你还需要休假。连汽车都需要定期检修,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不朽的身躯吗?玛格丽特笑笑。她忽然觉得艾玛说得不错,她可能是需要一次整修,一次远离日常的琐碎和烦恼,远离法庭和诉讼,远离痛苦和愤怒的休假了。
在儿童福利局的这些年,玛格丽特难得有机会休假。虽然儿童福利局的工作人员每年都可以享受三至四个星期的休假,但真正要从自己的办公桌前走开,又谈何容易。玛格丽特一直计划着要在冬季到夏威夷去旅游一趟,让蓝天碧海玉色沙滩彻底营养自己的精神。
计划年年都有,但是一年又推一年。玛格丽特想,或许这种推延不是什么好的办法,这种推延是人的某种懒惰心理的变异:人们永远有借口不去做一件他认为可以不做的事。
而下决心去做,借口便没有了。于是,玛格丽特坚决地在办公桌的日历上勾出了下个月十二月二十四至明年一月二日这十天的日子。她想这是二十世纪过渡到二十一世纪的十天,把生命里的这十天放在夏威夷度过,将是对人类重大事件的最隆重的庆祝和纪念。
何况,夏威夷是美国本上最后一个看到二十一世纪来临的地方,这种对本世纪的恋恋不舍,也给她的这次度假带来了特别温存的意义。
从今天到下月二十四日,还有整整一个月。玛格丽特把日历合上。这一个月,她要求自己加倍努力地工作,夏威夷将成为对自己工作的一份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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