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10章


“凉拌三丝、油炸花生、西湖大排、芹菜牛肉、红星二锅头驾到!”门推开,结巴在店小二背后油口油嘴。
“第一杯,愿波儿持家有方,月月有余。”
“第二杯,愿小江媳妇不再对英语感兴趣。”
“别慌别慌,还有各人三朋四友来咋办?”
“每餐多交两块钱。”
“喝酒就喝酒,穷计较什么。”
“一次有三个或三个以上食客的,当事人不准跟着吃。”
“女朋友下访算不算?”
“算。咋不算?”
“别那么细气。传出去扫你们的脸。女朋友单枪匹马,加两块,带有陪食女,一分不加。”
“南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死活我们还得在学校找则恋爱玩玩。”
端着酒杯,我为明天不饿轻轻地一饮而尽。
二十六
“南哥,我脸瘦,身子还是丰满的。英子说民间称这种现象叫强盗肉,真不?”
“真。”
“但我体型长不好。阿丹没讲的。”
“没仔细过。”
“我们系有个老师是色鬼。”
“中文系有三个。”
“他们追班上的女生吗?”
“没有。人到四十多岁。多半有色心无色胆。”
“吹牛。养情妇的多是四十迷感的家伙。”
“那是少数。”
“少数?香儿的小说怎么获奖的?她宣称小说的中心思想是二十一世纪的情妇比妻子多。”
“听她哗众取宠。全天下都吃了饭找不到事做也没这么泛滥。”
“你没听说意大利换妻成风。保不准还要修宪。”
“没听说。”
“搞不懂美国哪根神经毛病,前一阵子要取消最惠国待遇,现在又想阻挡我们加入WTO。”
“天知道美国谁在作主。网虫们说是克林顿的政治手段。”
“听说去年杜鹃花节有美国佬去你们家乡?”
“俄勒冈州的布匹商。又不是白宫。”
“我表舅也在俄勒冈州。”
“钱多不?”
“你以为年轻人个个都像杨致远?”
“腰缠十贯?那睡吧睡吧。明早是系主任的课。我也不想攀这门远亲。”
“他没收的书还没还给你?”
“可能他女人没看完。那女人会写诗呢。”
“《白鹿原》究竟如何,我记得它开篇鬼兮兮的。”
“如果写一半可以不朽。”
二十七
“有鬼意思。完全是些今天不知明天死活的小厂小矿。就连一个合资企业也没有。”在假日酒店门口碰见阿丹,她拿着十来张“求职推荐表”,准备去“梦工厂摄影机构”应聘公关小姐。
俄罗斯捏捏她的脸蛋依哩哇啦讲了几句日语,拉着我往师大走。我猜她们一定是讲英子的坏话。
人才交流中心设在一楼。此厅本是师大的舞厅。卡朋特软软绵绵的《昨日重现》,荡气回肠的萨克斯,应有尽有的女孩子——我没少光顾过。没防今天它摇身一变成为学子们展露才华之地,俄罗斯忘记安装博士伦,眼睛不大好使。我念了几家用人单位,都没有她导游的份。乱轰轰的人群,除了儿时在乡下赶集的花样,我看不出什么机会什么挑战。
“矿山机械厂要尊女秘。会日常用语,每分钟打八十字。可惜你玩不来电脑。”我假装惋惜。“人家答应干得好五年内有机会去大阪看樱花。”
“玩不来就玩不来。我稀罕做秘书?”俄罗斯说着往前乱挤。她熟人多,人流中转半圈,有人替她找到了TCL 集团。苦苦相随的我,自然成了帮闲文人,伏在人才交流中心临时放置的木桌上一条一款填推荐表。
“快去拿复印件来。”TCL 集团的招聘员说,“要不只有等明天。”
复印机前一长排等着复印推荐表的学士,亦步亦趋,仿佛麦加朝圣。好多人显得风尘朴朴。
“芳儿,你慢慢排,我看看有没适合我的单位。小心钱夹,大学生偷鸡摸狗的也不少。”
转半圈回来,她没我预想的那般留守队伍中,立在墙角,同两个嘴唇红红的女生闲话。
“……有些单位根本不要人。偏装模作样骗人填表等通知。下等的广告意识。”
“你这么靓,不愁没好的工作。”
“放不开,靓顶屁用。”
“怕什么,放开就是。”
“不是怕不怕。要乱来,慢吞吞的来读大学干什么?”
“二十一世纪,女人靠的是知识和脸蛋。”
我挤过去,她们笑而不言了。
二十一世纪,男人要的是装聋作哑。
“不复印了?”我解开衬衣纽扣,使劲甩甩头发。
“免费的。咋不印?”
长长的队伍中我看见她们班的吴涛挤得鱼眼乱翻。
同学始终是同学。情人不做的他也做。
“你过来看。”俄罗斯扯扯我。
透过人缝,我看见先前填表的课桌那儿,一眼镜同胞趴着奋笔疾书,他身边玉立的瓜子脸,口中念念有词。
“你看哪个没带秘书?不服气?整个社会都阴盛阳衰。”俄罗斯说着,促狭地朝我眨眼。
二十八
麻将搬来搬去数十分钟,说是俄罗斯手气旺,赢了钱。
小学四年级我就听人说,麻将是国粹。差不多代表东方文明。意大利和法兰西的不少俱乐部,人们也以会玩麻将为荣。跟高尔夫球一样,是身份的象征。去年春节,我坐在一个麻师身边看他叫牌和牌,就深深被祖先折服。我敢赌:柏拉图的《理想国》真算得上一座图书馆,那么麻将在该馆至少得占一层。顾拜旦没注意到麻将,真是奥林匹克的不幸。
这几天学校放假庆祝元旦,阿丹们的寝室杀得地暗天昏。自修桌拼成的方桌上,男子汉纵横麻场自不必说,就是纤纤素手,也高来高去,不同凡响。盛情难却,我上桌堆了几圈,却给人家清一色小七对杀得面红心跳,一败涂地。
“今天输,明天赢,没多大意思。”俄罗斯换上场,看她用新崭崭的票子向庄家买码子。坐在她们中间,我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那倒不一定。正规上桌子的都是精鬼。有输不一定有赢。”上手摸进九筒,一脸奸笑。
“我宁肯拿去填股市。”我承认内心想说服她们。
“炒股也是赌。不过是赌得更加狡猾而已。”俄罗斯的对家在师大专门研究蛋生鸡鸡生蛋那类怪事的,据说他玩麻将,可以一捆三。出上五张牌,你要什么牌他一清二楚。
“就这道理。说起来读大学也是赌。”下手说着,吃进俄罗斯打出的孤七万,轻轻抽出三筒,半点杀气也不带。
我自知理穷,说不过她们。便不再搭话。她们的嘴却不闲。
“有人论证,胡适之的好多文章都是麻将桌上构思出来的。”
“人家那个写‘轻轻的我走了’的公子,名字干脆叫‘自摸’。”
“小赌能养家糊口,大赌能发家致富。”
真是凡事兴趣一大,真理自然就产生。她们没哼,接受艺术系的女孩就得接受麻将这类疯话已经太给我面子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麻将面前,我是万万不敢开罪的——最初投机取巧于俄罗斯的那个晚上,就是我提议借麻将玩而迫使她跟阿丹分开走的。过河折桥的事,我做不出。眼下虽说木已成舟,可以试探着玩点个性。但煮熟的鸡都会飞。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多了。再说顺从,乃是恋爱时的三大美德之一,我们学校一年级的新生都懂。
寝室的灯亮了。三条看得清清楚楚。
二十九
刺梨花伏在栏杆上,黑裙子飘荡在傍晚的风中。天色暗下来,我听见渭河的水打着呜声,匆匆从桥下逃去。
这是条名声怪怪的河。每逢月初,一南一北的湘子沟皮夹河里成群结队的鱼游到渭河桥下,它们接吻,拥抱,游戏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又各自逆流而回。自明朝就是远近闻名的八大景观之一。校长说,陈刚就是上星期“渭滨渔窦”那天跳河的。我蹲在桥头,想象着这个据说和我同岁的乡村教师。
星期五下午放学,陈刚把寄去深圳的信交给明早要进城的校长。带着《西西弗神话》走上渭河桥。一南一北来的鱼玩得正欢。他仔细地一篇篇把书撕丢下去。扶正眼镜,然后侧身一跃,河水溅起了很不规则的浪花。先前我和刺梨花整理陈刚的遗物时,刺梨花说,除了那本《西西弗神话》,什么都不少。加缪在书中提了好些自杀的观点。按我的推算,陈刚肯定多少受到些挑逗。剌梨花反对,她说,陈刚一惯懂得节省自己的感情。加缪影响不到他。我离开学校去深圳的中午,他送我到渭河桥头,死活就不肯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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