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17章


“当新欢独食时,他好和旧爱睡觉。”
脆生生是筷子落地的声音。我慌忙侧身、闭眼、蒙脸。英子真的了不得,她曾经断言:当人们的心灵无法勾通时,一切肉体上的结合都算犯罪。
五十一
欧洲有个人口学家提出,人类的优生来自男人最初一颗精子和女人最初一粒卵子。我向来赞同。
问题是,避孕要做得毫无差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俄罗斯对孩子同文凭一样神往,她一贯的腔调是:一个女人要想立业,那最好先成家。她还举例说,职业女性成为女强人或富婆,几乎都是昙花一现。因为没有牢固的婚姻,她们的感情容易泛滥和摔碎。一般情况,感情通过婚姻固定下来。
我看过好些小说,它们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女人要在社会上头有脸,那得先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要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肚子争不争气至关重要。今天,在我家乡,因为怀不上孕而被社会单纯地默许离婚的女人,每年都有三四个。
由于这些原因,我自然不得不竖直耳朵,听俄罗斯发表她对下一代的深情厚意。
“我当然要我的孩子漂漂亮亮,男孩由他做海盗,女孩让她学跳水,跳水好拿金牌。”俄罗斯舔舔嘴(仿佛她的金童玉女,男才女貌地开放在她的面前。)又补充说,“不过,女儿家太漂亮了,反而不好。”
“你放心,有父如我,你的宝贝想漂亮也漂亮不到哪儿。”
在这个酸不溜秋的中午,我站到穿衣镜前,黯然伤神了许久。隐隐约约的络腮胡,宽宽大大的鼻梁骨,浑浑浊浊的眼睛,组合成我,不靠阴差阳错或手段,俄罗斯也没兴趣看第二眼。(长得稍尽人意的,仅有肚脐眼。但对男人或儿子儿孙而言,肚脐眼是无关紧要的。)这不但有有损于孩子,而且见辱于青春。本该有一则千古绝唱的爱情,本该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代。皆因我而庸俗破灭了。我蓦然发现:女儿最大的悲哀是不能选择父亲,妻子最大的失望是不能美化丈夫,男人最大的苦痛莫过于看见女儿越长越像自己。
毕业后,俄罗斯决定送烟送酒,分配在一个正规得可以把户口也转到市里面的单位,“以后孩子上学方便。”她这么说,不由我不肃然起敬。女人鼠目寸光,错了错了。自从第一次同女人上床,我就知道,某天冷不防会做父亲。可是直到今天儿女迫在眉前,我也没啥好举动。生儿育女,不外乎是婚姻的附属,至多算得上婚姻的一部份而绝非婚姻的全部和目的。我胡乱地想,优生不优生是我们的事,长得好看不好看,又是他们的事了。
五十二
下着毛毛雨的杭州,我除了喝酒,听许琨她们闲谈龙应台先生在东南大学的演讲,我所有的思念,都显得无关紧要,红砖房,第一次孤零零地站在郊外。
昨天电视说,猫是不剪指甲的,小芹就是自作聪明。许琨弯腰抱住被细心地涂了指甲油的花猫。
花猫伏在许琨光明磊落的大腿上,慢悠悠伸屈前爪,半睁半闭的眼,仿佛在查看这屋人的来世今生。
“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读报纸,它摸到枕头边来,亮着圆溜溜的眼睛。妈刚给它洗完澡,香水喷多了,像那天在樱花酒店碰到的奶油小生。”许琨一上一下抚摸着花猫,歪过头跟开书店的小芹说。
墙上的自鸣钟卖弄地敲了六下,我突然记起我从红砖房来就没有洗过澡。
把这意思吞吞吞吐吐说出,小芹她们不愿落入我的俗调,连花猫也只剜我一眼,便轻手轻脚摸许琨的红指甲。我这一我这一刻人格的堕落,也给许琨她们,连同猫,友好地掩盖了。
应该多养一只。我深怕又冒下作气,考虑半天,方才开口。
又不是养来上战场。许琨笑着嚷起来。这几天冰箱坏了,猫从来不吃隔夜的东西,为一个胃,楼上楼下腿都跑弯了。
小芹打着手势说,那是它太寂寞了。不得不把时间花在胃口上。不信,你问许琨。
许琨红了脸。
在杭州,这算作奇观:女人因猫而红晕。
若它恋爱,不超过三天,肯定随男猫私奔。俄罗斯进厨房帮忙。我坐在猫常睡的沙发上,对这只梳得油头粉面的花猫,不满极了。它的存在,实在是猫族的耻辱。想来想去,它寂寞,活该。
我打定主意回到红砖房就把这件事记下来。因为这次逃学跑来杭州,俄罗斯是不同意的。我也真的后悔了。好端端坐在红砖房,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想得美美的——那是多少人削尖脑袋所要寻找的幸福呀。
五十三
雷锋塔已经倒掉了。三潭印月呢,不是夜,印什么月?虎跑泉那是好遥远的地方。船到湖心亭,俄罗斯坐在凉亭里喝茶,东一句西一句乱说。偌大个西湖,在她眼皮底,法海那般没落。她指着远处横桓的青堤敷衍我,诺,那是白堤。苏堤呢?苏堤在远处。
俄罗斯玩过两次西湖,若不是我保证杭州有几个可以免费吃住的朋友。爱我比西湖深,她也不会再游的。顶着烈日到西湖边,她说,翻脸都可以,走是不可能再走的了。我靠在栏杆上,望着这片青绿色的湖水发呆。儿时读过的那些民间故事,这会子苍老如天边白云。后来撑过来一条船,我头脑一热,轻飘飘跳下去。俄罗斯没办法,只得付了茶钱坐到船舷边上拍打温情脉脉的水随我走。
船去的是三潭印月。
当年,康有为是不是这样坐着船在西湖上茫然。我思索着。几个港仔举着美丽的望远镜东瞧西望,一个老妇带着鲜红的太阳帽。文化衫上印着地痞味浓浓的“你以为你是谁”,像一段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历史。端端堆在我面前。大约是昨晚夜市上丢了相机的原因,俄罗斯没精打采,我也懒得动。好在湖水污染得还可以,走着厌着就到了。等到我踩着光溜溜的石板,慢慢左拐右拐,慢慢向没人处走时,我终于听见一声叹息,一声埋得深深的叹息从那玲珑清鲜的“曲径通幽”的石碑上摔落下来,阻断了路,使我不得不黯然回首。
先生的归隐如果是无奈中的无奈,那我的到来只能说是无奈中刻意之行了。好在倦了,先生可以睡,太阳落山了,先生也用不着赶路。尽可拿着过期的《民报》或《新青年》,生些闷气,消些闲愁。灵隐寺的钟声,间或可以入耳。醋鱼的美味,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品尝。栖身小岛,咋说都是天大的福气。哪像我,半个世纪以后赶来,蝉闹得正欢。装满欲望的声音响得让人不相信有从前,时间也无耻得仿佛只愿为明天存在。
晚上在酒吧喝啤酒,许琨问我西湖跟童话中说的如何,我愣着答不上话。俄罗斯告诉她说,在岳坟,他坐在墓地边晒太阳,伸着懒腰,衔着坟头扯下的青草。历史真会开玩笑。我站着,岳元帅睡着,秦宰相跪着,而他李望南坐着。许琨虚虚假假的说好,又胡乱夸俄罗斯几句话说得别开生面的话。西湖便慢慢消失在啤酒瓶里。许琨说,她刚好领了奖金,明天请我们去楼外楼吃醋鱼。周末她要去上海陪男朋友。这与我在红砖房想象的相去甚远。不要风波亭,不要有人碍手碍脚跪着;不要西湖醋鱼,不要白日维新。从某种意义上,我宁愿西湖除了白娘子什么都没有,我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坐在水边,有月望月,没月望风。点燃一只烟,看时光怎样一寸寸往烟灰上缩就好。然而这太奢侈,太不现实。至少现在我清楚我是坐在西湖边一个叫“尖叫”的酒吧里,像一个有闲人那样品着喜力啤酒。
五十四
我说耗子药假,俄罗斯则咬定是耗子成了精。果然,我托朋友从柳州带来的两只捕鼠器,放在洞门口,进进出出的耗子们总能巧妙地避开。我很是担忧,因为它们已经好几次险险地从俄罗斯脸上滑过了。有天倘若那厮恶作剧,随便舔一口,教我日子怎么过?
“看来得养猫。”放学回来,填完耗洞,我边洗手边说,“开不得玩笑哩。中了鼠疫,这辈子没盼头了。”
“养猫?连人都养不活你还养猫。”俄罗斯换上迷你裙在镜子边转来转去。我发觉,自从英子走后,我越是处处替她作想。她越是处处同我作对。
家居闲着两只小猫。家居好说,就是他母亲难得讲。明要不行,偷总可以。要偷就偷体弱的那只。一来它不乱叫,二来家居的母亲也少心酸两天。要谁养?一根布条拴它在桌子脚下,它不真正上战场,时不时咪咪几声就作数。想到这,我试探着说:“猫家居有的是。反正他一家三口还在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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