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18章


时咪咪几声就作数。想到这,我试探着说:“猫家居有的是。反正他一家三口还在求你介绍媳妇,不愁他家不肯。”
俄罗斯穿上迷你裙通常都比平时高贵七分,我不敢泄露偷的想法。
“那只病猫,别缺德了。弄来说不定会给耗子咬死。”俄罗斯瞅瞅新做的奥米加发型,作个娇样。“再说猫屎,半粒足可以薰臭这房子一个星期。本来就够晦的了。”
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肩,强忍住火气,换上一种我自己也吃惊的口吻:“宝贝,我还得为你负责。”
本来嘛,耗子喜欢的是她,怕耗子的也是她,要我想办法想办法的也是她。我还什么招数没用?往洞里灌开水填石灰,半夜起床四墙角追打“这我还怕不清楚,死东西在我脸上撒个野,别说娶娶嫁嫁,连毕业也等不到有人可能就容不下我了。”俄罗斯离开穿衣镜。“我恨猫还比狠耗子强烈。猫是不养的,再想想其他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呢?除了猫。”我天生耳朵软,听俄罗斯这么一唱,半点主张也不敢出,傻乎乎望着米黄色的迷你裙发呆。
“主意倒是有一个——”
“卖什么关子,快说!”
“拿探亲一号招呼它们。”
给它们服避孕药,边倒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叽哩噜地认同。脑子风车般围绕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避孕药俱乱转。
五十五
蜡烛燃完了。夏天的午后,天不是蓝色。
河水呜呜流着。俄罗斯抱紧孩子颤颤惊惊回答着河伯的盘问。
蹲在岸边洗手,水中没有我的影子。
长长的黑发划成一道优美的弧,渐渐升到对岸,那弧竟然连了首尾。像平日吐惯的烟圈,也像卑微的希望。
河水偷偷的,淹没了我的每一个脚印。看不见所走过的路,俄罗斯满脸惶然。花裙子打湿了水。
等到我伸出手,河里的水却一浪比一浪高了。我急切地叫:停下,不准带走她!
惊涛拍岸。枉费了我对水的二十三种解释。
岸边徊徨一下午,我筋疲力尽。
红砖房门前,我翻窗子。
耶稣坐在我的椅子上。枕边堆着他的疑问。
“是女人装饰你的存在?”
触目惊心的红色。我愤怒地写下“不是”两个字。
“为什么飞天没位置?而你,而你二十三年来,一直摸不到飞天飘带?”
“昨天让它去吧。今天,我不在乎——”刚写到这。耶稣猛一扬手,抢过答卷,他嗥嗥怪笑。
“明天,你配?”
再次走出红砖房,不见俄罗斯,我偃苗者般落泪了。
天空是黄色的,太阳也是黄色的,远远的黄土坡上,风也是黄色的。
五十六
“骗我吧,新月?两三个月就毕业了。新月决定跟欧阳去结秦晋之好,我直接意外。
欧阳去是俄罗斯老乡,今年大四。新月一进学校他就展开咄咄逼人的追势。我们班谁都不相信尖声尖气,面带下流的欧阳能把新月弄到手,但是看到新月都会想起欧阳。
新月出生在南方一个半商半儒的门第。母亲善写一手“六分半”体,信安拉。新月遇事一急,也会真主长真主短的念个不停。除解放前那个姓郁名达夫的浙江人,她谁也不爱。松松他们能够大段大段背出《春风沉醉的晚上》,说起来也是新月的功劳。欧阳花钱花米,死缠活缠,新月抱着霍达的小说跟他去过学校后边的松树林一次就不了了之。欧阳到红砖房央我去约她好几次,她都一口回绝。最后还咬定欧阳想诱奸她,怕成帮凶,我也不敢再往她的寝室钻。上学放学的路上也有意避开。没想今天一下课,她抱着我送晓露看的《南方的无奈》给我意外。
“望南,不是玩笑。”新月一个个放鹌鹑蛋在锅里。“没看你的小说前,我也这么认为,走都要走了,何必搞得情天恨海。”
“你是说——”我暗暗不安起来。
“是的,但我感激。”新月平静极了。“一混,大学就要走完,真的假的都没有,我怕我后悔。”
“我抱歉。咳,这个晓露……我内疚极了。那个恐怖的声音又在我心坎边缘盘旋:”
春天让花儿开放,那是一种伤害,一种伤害……
“你一直追求完美,新月,你是对的。在学校找归宿,的确太早,也不现实。”我想只有打消她一时的冲动,才算对得起她。那天从私人医院回来,我差不多都是恍兮惚兮过日子,墙上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眶老是跟着我。每天下午俄罗斯站到墙边画画的时候,我缩在大红被子里,也会瑟瑟发抖。仿佛我将第一个被审判。
“只有残缺的才是完美的。”新月果断地说,见我没啥反应,她举例,“那个断臂的尢物,记得不?”
“这是个别。生活和艺术,谁让你划等号?”我总算松一口气,看见风就是雨,涉世不深的女孩大多如此。可是我还是迷惑。“你究竟看到些什么?”
“没受伤的人生是无意义的。也可说是可耻的。”新月淡淡一笑。“你暗示。要完美,先得残缺。而我们这一代,只有伤害,才有残缺。”
我哑口无言,《南方的无奈》中我曾这样感叹过好几遍。
“其实郁达夫只有一个。而且是历史。”新月递碗给老板娘,怪兮兮笑,“可惜性爱能屈就情爱,情爱则不能。”
“哦”。
“情爱是神圣的。性爱建立在情爱基础上,因而性爱更加神圣。”
“我看你毕业后会去从妓。”我火辣辣地说,“抱这种心态恋爱的人,一般都是——”
“我外祖母就是妓女出身。我从妓,算返祖,也没什么大不了。”新月一副破坛子破摔的劲头让我想起连风也是黄色的那个梦。
“这是我的耻辱你的不幸。”抱起凳子上的稿子,我急促促地说,“但你不要忘记,人生应该是严肃的。”
“快坐下坐下,”新月站起来把酒杯斟满递给我。
“能够让某段日子刻骨铭心,天大的放纵都千值万值。”
我又一次哑口无言。《南方的无奈》,开篇就是这样说。
五十七
“我的圆凳呢?”
“安子他们抬去玩麻将,你用小板凳将就写。”我躺在令班上四五十个男女嫉妒不已的大木床上啃半青不红的苹果。
“没正式姿式,字写提好吗?”俄罗斯放下笔,顺手抓起《饭店管理》,“我先看看书。”
“随你,倒笔划姑娘。”
“我要你读给我听,老师说,这种记忆方式最好。”
“唉呀,你越来越不像话。”
“那我玩会儿再看。”俄罗斯说着,摸到我身边,小口小嘴吻我。
她的主见很软,歪脑筋却是不少。
不想写字,她有成千个理由。不想看书,她有上万个借口。
“你累不累噢。”我探起身,开始一周一次的枕边训话。
“别成天瞎混了。好歹算个大学生,连知识产权也搞不懂。这像话吗?吴绮丽哪天怀的孕你比当事人还要清楚,这像话吗?正学的不学,你以为凭几句依哩哇啦的日语就可玩社会?”
“今天才发觉我文化浅?”俄罗斯扭身乱嚷,“死皮赖脸追我时为什么不早说?我告诉你,”嚷到这,俄罗斯近于嘲讽地挤挤眼,“我告诉你,就打算半个世纪后你混成作家,那时我的孩子也差不多是作家了,你以为你稀奇?”
玩艺术的都有走极端的本能,不是惊世骇俗,就是庸俗惊世。俄罗斯不幸。做了第二种。亏她有耐心,初初认识我的晚上,能聚精会神听我朗诵《磨房的轮子》,《西洲曲》那些悲风逼人的长句。
越想越气,越想越有种上当受骗的滋味。一条铁训蓦然闪过我的记忆:恋爱的艺术,嘴要软心要毒。我跳下床一把拖她到院子里。正想逐一逐二批评指正,给她纷乱而愚蠢的灵魂注进新的活力,可是,懒洋洋的夕光里,她却露出了无法抗拒的妩媚。
就这样,在这个流行小睡的午后,红砖房出现了一幅可爱的图画——绿的纱窗白的门帘飘飘扬扬的,古老的青石板上,一个高贵的男人和一个浅薄的女人对峙着。他们面前躺着一只茶杯,三只拖鞋。两只红色的。
五十八
芳儿如晤!
我的家乡没什么好样子,跟平时说给你听的无多大区别。只是不在秋天,街上没有飘飘的黄叶。倘若你一定要问新奇的话,那只有桃花了。
这儿的人们喜欢种桃花。小巷里走着走着,冷不防会冒出一两枝挡住眼,颇有意思。在上次来红砖房跟你乱吹“文学是挽歌”的沈睡家住了一夜,今天清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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