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31章


女人的成功,不是有个忠厚的丈夫,至少也得有个狡猾的情人。
对爱情绝望了,可以用金钱打动她;对金钱冷淡了,可以用爱情安慰她。别担心女人会对二者都灰心。
女人的一生不外乎是从这个男人身边走开,蹒跚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去的历程。因为蹒跚不同,所以有淑女和荡妇。
自从俄罗斯走进红砖房,一年多来,我差不多快成为女人专家了。
九十五
临窗的书桌给小鱼儿搬走,红砖房更加破落不堪。
先是录音机让松松提去,再是穿衣镜皈依外语系诸后生。连窗子边的那盆文竹,罗妈也老早抱到她的木桌子上。只一个礼拜,人去楼空的惨景就泻满红砖房。俄罗斯一直有说有笑,我也没流露出大难临头的惶然。想来想去,拿不准这是教育的效果还是阅历的增长。可是下午,在我往皮箱里塞《拉摩的侄子》、《世说新语》这些读过三五遍的书时,俄罗斯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不容分说抢回去放在书架上。
“要收拾也等到礼拜天再收。”她披头散发,跺着脚叫。双手紧紧抓住我,很有乱世相依的凄凉。
今天清理门户,商量好才动手的。她还大大方方说:“唉呀,迟也要走,晚也要走。长疼不如短疼。下午领到文凭,走了算。”许是觉得太不儿女了,她又补充。“短暂的分手为的是日后天长地久。这样想就不难过了。”
离别这东西,男有男的说法,女有女的说法,我没同她理会。
“礼拜天就礼拜天吧。”我拎皮箱回到墙角。故意漫不经心说:“这几张画,随你挑。”
我们家墙壁,不算《最后的审判》,一共有六幅。除床头我仿画的《草地上的午餐》,无伦是臀肥乳丰的《土尔其浴女》,还是温文庄重的《岩下圣母》,都深得朋友们的喜欢。英子临摹的《罗西普的女儿被劫》,前天就归了安子。
“我才不要这些不伦不类的复制品。”俄罗斯摆出准画家气质。“我的房间,清一色静物。”
她误会我的意思,颇让我失望。有心贬她几句,又念及时日不多,从此天各一方,只得作罢。
“你不要,我也不要。由它们好了。往后我们孩子读大学,让他再来租红砖房。赶明儿你给罗妈打招呼,这墙一千年一万年不准涂。”
“宁愿做文盲也不准他租红砖房。”俄罗斯刚哼得这句,松松重重地叩门了。这小子,早就巴不得我们劳燕纷飞,他好搬来租金多给了两个月的红砖房吃喝玩乐。俄罗斯心肠好,我才懒得开门。
“你们还不走。干脆我先把画拿上寝室去,要不东一张西一张不见了。”一进门他就说。
“我还没死!你们分遗产似的。”我大声责难。“好端端的一个家,你看给你们弄成啥样子?”
“算啦,你要不放心就先取去。”俄罗斯说得温温和和,黑发长长地垂着,像一块幕布。
九十六
经不住俄罗斯神念鬼念,电影演到女学生终于稀哩糊涂地怀孕时,我也忍不住低一句高一句说话了。
“看完这场,下部片子好看就看,不好看我们走。”
下午波儿来红砖房要我家的通讯地址。他告诉我们今晚学校演露天电影送毕业生。没事的话去望,顺便增长点知识。
学校演电影,我看过两场。好莱坞的高贵,常常给大学生们挤压得只剩下一些拥抱接吻的片断——我打定主意不去的,可到傍晚的时候,起风了,窗帘张扬得魂不守舍。月儿老早坐在燕子坡山头,红光满面的,像去偷情的少妇。天边一片云也没有,仿佛全世界都在等着她出丑。我们只好关门闭户上院部。
花天酒地的银幕下果然热闹非凡。黑压压的人群铺满整个足球场。连围墙的奇险处也摆设着今生今世的男女。我们绕到银幕下津津有味地望。影片上,主人公想非礼,少女的裙子已被撕破。
俄罗斯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人尖叫,全学校的女同胞联合起来,投身到反强奸的战斗。
四周响起稀稀啦啦的掌声和口哨声。
半分钟不到,四下又一团和气。只有银幕上的女孩埋着脸在啼哭。我忍住笑,一本正经看电影。
时间一久,俄罗斯开始七不是八不是。一会儿哼腰酸,一会儿又喊眼睛胀。别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小妇人。
“怪了。这么多少爷小姐,就你一人腰酸就你一人眼疼。”我沉着声说。忧时子给俄罗斯测过字。人是好人,就是理智控制不住情绪。虽无大恙,终归不妙。所以对俄罗斯的坏习惯,我是能反对就反对。
“蚊子叮我。”静不到半分钟,她又闹。
“反正你有的是肉。就算做一回慈善家有何不可?”我望着银幕上的秋天对她说。“慈善”这个词,自从假日酒店回来后就一直怪哉哉贴在我脑门上。
“你燃只烟,放我脚边好了。”俄罗斯干脆偎在我怀里不看电影。
“有天我发迹,一定把凡是碰过你的蚊子通通充军西伯利亚。”
我们这样一唱一和,四周的学士们依稀表现出君子不屑与小人为伍的嘴脸。我尚有良知,不敢再招人厌。拉起俄罗斯,离开了永远的露天电影,永远的蚊子,永远的学士。
九十七
捆完俄罗斯的背包,又接着收拾我的。俄罗斯拍着枕头说,她爸爸打背包,跟街上卖的豆腐干一样四四方方。每次她出门,都是爸爸动手。
“他在部队十三年。”我说:“背包打不好才怪。”
家父也为我打过背包。十年前,我从乡下进城读书,就是背着他打的背包记着他的叮嘱,走出燕山开始漫长的求学路。只是我没留意背包像不像豆腐干。
天渐渐黑了。惨淡的灯照着一屋子的狼籍。生活了两年的红砖房,从头到脚渗出前所未有的荒凉。没有红枕头,没有花拖鞋,没有萨克斯的咏叹。墙壁上,‘上帝无言’四个字,绝望地站着,她根本没料到今天我会遗弃她。听任满肚坏水的松松和她相处,从她绝望的凝视,我也看出对她的漠然——甚而是欺骗,差不多将她吞噬。
“芳儿,还记得不,写‘上帝无言’那天,我醉洒,‘言’字多画了一横。”坐在只剩下稻草的床沿上,我打破知青般的夜。“一转眼,第二个秋天又要来了。”
“别尽说丧气话。回家放下背包我就来找你。”俄罗斯扮个鬼脸,“你坐好,我先去小卖部还钱。我可不愿像苏格拉底,到死都还欠着人家的钱。”
散堆在门边的行李一脸仓惶。我看见一只小耗子蹲在洞门口擦眼睛,在我暗淡的凝望里,它一扭身跑进去。对不起,小精灵,真的对不起,原谅我罢!回去告诉爸爸妈妈,俄罗斯天生胆小,我真有我的苦衷。
听到脚步声,我扭头看窗外。
几天前纸灰游弋的小院,除了夜,什么也没有。
九十八
没想到,走的时候,会是仓皇!
门虚掩着。松松送我们到路口他就转去了。
眼望着他推开门。眼望着他坐上木床,眼望着他东翻西翻。我放下背包。
“歇会儿,手疼。”我对我们撒谎。
院子里,有棵站着开花的树,每年从三月到七月。
俄罗斯放下皮箱,甩甩头发。在我面前,像夜一样。
院子里,真的有棵站着开花的树。从三月到七月。
“噫,你看!桥。”我喘着气。学校的铁桥跨过南方的天空。
“昨天叫去你不。”俄罗斯碰我。“快走,安子喊。”
“噫,你看,桥!”
“见了见了!”
俄罗斯对司机说到火车站。安子燃着烟。
我看见往事从桥上趴下来摸着院中那棵开花的树。
只一眼,我就累了。像自己抽空自己的蚕。
我真傻。真的。你想,一个铺着青石板的小院,一棵站着开花的树……
九十九
一群一浪的人影在我眼皮底荡来荡去。花裙子吗?为什么飘忽不定?长发吗?为什么拴有许多咒语?额上渗出汗水——见鬼!我的手自己发抖,一如前年,那片惨白惨白的月地。舞池里看不见现在,看不见未来。过去,化作一条美丽的花裙子,在我面前飘扬飘扬……
从西双版纳回来,俄罗斯一身花裙子坐在木棉树下笑咪咪地画红砖房。我因为在西双版纳办杂志的愿望破灭,老大不愉快,见俄罗斯花枝招展,很是不高兴。
“对于女人,年岁是写在心上的,花哩胡哨,你当你十六岁?”
“就喜欢,不服气?”她停笔,昂首挺胸,视死如归。
“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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