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第20章


论魏晋”,更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只是在他被政策宽大遣回小洋楼之时,方才如雷轰顶五内俱焚——娇妻早已舍身投缳径往黄泉路上去了,稚子被一群革命斗志高涨的小孩揍得人仰马翻满地打滚,如同乞丐。自然,小洋楼也不再属于他了,成了当时一个赫赫有名的造反兵团的司令部,他和儿子则被勒令住进了原先的储藏室,老老实实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改造。
那一年,何秋草年方七岁。
一页轻翻风雷逝,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现在,这小洋楼完完全全重归于何劲何秋草父子所有了——何劲博士住楼上,儿子住楼下。
何劲的卧室布置得像一道褪色的风景画:全部的家具都是古色古香,一式的雕龙描凤,一式的紫檀红木。没人知道,他们当年结婚时的一应家具全都是他与娇妻一同去各大家具店精心选购的,她中意的就是眼前的这种样式这种风格这种红木。可惜她亲手挑选的那一套家具已毁于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中了,眼前的这一切,是他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来的,并且,全都保持了当年的情调,甚至连摆放的位置都不相差一毫一厘。他要竭力保持那一份温馨那一份亲爱那一份情感,他知道,妻子天天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她在老式梳妆台的那一帧照片中,正永久地向他露出一派天真烂漫的微笑。
何秋草的卧室布置却和父亲的形成鲜明的反差,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艺术家的放浪形骸。这儿矗着一方赤身露体的石膏雕塑像,那儿挂着一轴不知所云的抽象派草编作品,墙上正中则钉着一架犀牛头的骨骼和两条高高挑起的犀牛角。
这就是父子两代人的差距。
此刻,楼上卧室里的何劲博士终于在他的技术论文的稿笺上画上了最后一个句点。他摘下老花眼镜,轻轻地用掌心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地站起身来,费力地扭了扭因坐在椅子里太久而有些麻木的腰部,微微摇了摇头。是呵,年岁不饶人,毕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写着写着便觉得乏了累了倦了。
他走出卧室,沿着铺满羊毛地毯的走道缓缓朝楼下走去。
他在楼梯上站住了。
他看见何秋草在客厅里,正兴致勃勃地往墙上挂一幅似军事作战地图般的“股市走势坐标图”。图挂好后,何秋草朝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着,不觉满意地笑了。
何劲博士从楼梯上走下来:“你呀,三天一个花样,两天一个怪招——前些日子说要搞什么‘秋草广告设计公司’,着魔得连春风厂的班都不想上了,还说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可这些日子忽然又捣鼓起股票来了,一天到晚泡在股市里不算,还在客厅的墙上挂上这么一幅玩意儿,你以为你是指挥百万雄师的大将军呵?记住,一个人的兴趣若是三天两头地转移的话,那绝对不是值得称道的优良品质……”
何秋草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笑了:“老爸,你不懂,这是我每天都要完成的回家作业!你别以为我那广告公司和玩股票是拿着火车票去看电影——对不上号,其实呀,这两者勾得可紧了,只要股市一涨潮,我那广告公司的启动资金就能漂亮地到位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感兴趣,你还是上楼去老老实实地写你的技术论文翻译你的科技资料吧,免得人家一会儿国内长途一会儿国际长途地一个劲儿来催稿!咱们,各管自己头上的一爿天,行不行呵,老爸?”
何劲博士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你呀,哪一件事不要你的老爸操心?都是往三十上奔的人了,连女朋友的手都没有拉过……”
何秋草大摇其头:“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横刀立马闯一番事业——先立业再成家,这是我的座右铭,所以暂时不去拉女朋友的手倒也可以少费心少费钱少费时间……”
何劲博士有些不悦,顿时沉下脸来“哼”了一声。
何秋草叫了起来,“老爸,你别这么吹胡子瞪眼的,其实这个优良传统是你遗传给我的——你和妈结婚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四十大寿的警戒线了,可妈才二十七八……”他显得有些得意起来了:“保不准,我也会有个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女孩,在那里悄悄地暗恋着我呢!”
何劲博士扑哧一声笑了:“比你小二十来岁的女孩,现在还在穿开裆裤呢!”
何秋草点点头:“不错,所以我不太着急,等她呗,等她一天天长大……”
何劲博士再也笑不出来了,良久才长吁了一声:“如果你母亲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让你这个样子的……”
儿子却一点也不买老头子的账:“谁说的?母亲活着的话,肯定是支持她儿子的!你信不信?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打赌——我保证你输!”
何劲博士在摇头,儿子,你说错了,如果你母亲今天依然和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话,那么家里的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不会,肯定不会!
他渐渐地陷入了无尽的哀思之中……
5
才上班没多久,李大胖子就一头闯进了任青的办公室,而且满脸都是那种像遭了霜打的神色:“任处长,局办通知下午开会,听说是关于处室合并的事……”
任青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我已经知道了。”
李大胖子只得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和我们合并的那两个处,据说他们的头头脑脑手中都有自己的王牌——这兼并后的处长人选恐怕……”
他还没说完,任青已微微点点头:“知道,我没有什么优势。”
李大胖子听不懂了:“那你——”
任青沉吟了一会儿:“我的请调报告已经在柳局长的办公桌上了……”
李大胖子大为惊诧:“请调报告?调到哪里去?”
任青缓缓地道:“春风机械厂。”
李大胖子出乎意料地复述着这五个陌生的字眼:“春——风——机——械——厂——?”
他紧接着问:“去干什么?”
任青默默地看了他一会,以十分平淡的语调道:“这个厂的老厂长病重住院了,我打算去挑起他撂下的这副担子,我已经征求过局里几位主要领导同志的意见了,基本上都支持……”
李大胖子这一回可是实实在在地呆住了:“你去——当厂长?”
任青含笑不语。
李大胖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了,稍稍沉吟了一会,便试探性地道:“那,任处长,我,也和你一同下去吧。”
这一回轮到任青微微发愣了:“一同下去?”
李大胖子立即用力地点点头:“是的。一是跟着老领导,知根知底的,对我本人的帮助更大;另外呢,我觉得离开局机关沉下去也是一件好事,对像我这样长久蹲机关的人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锻炼,所以,我想……”
任青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笑容,同时在心里也默默地笑了。是的,他赏识李大胖子的这种见旗转向见风转舵的本领。可是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那就是这一杆叱咤风云的旗必须永远地掌在自己的手中,这样,你才会有拥护者才会有随从者。这应该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6
时近黄昏。
范国忠的家一片寂静。
范国忠坐在一把靠背椅上不停地抽烟,每抽一口便抬头看看桌子——桌子上是一方白布,白布中间躺着推子剪子刷子等理发工具。
当抽到最后一口烟的时候,范国忠终于下决心走到桌前,用白布裹起了理发工具,而后又一把提起了靠背椅,向门口走去。
在门口他又站下了,想了想,转身取出一只脸盆,正想再去拿热水瓶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进来的是挎着小坤包的秦凝霜。
范国忠缩回了去拿热水瓶的手,转过身来:“你回来了?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
秦凝霜愣愣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靠背椅、白布包,竟然一言未发。
范国忠捧着个脸盆,有些讪讪地笑了:“你是不是看到我这种‘全副武装’的模样有些吃惊?唉,告诉你,刚才我坐在那儿思想斗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到底去不去摆剃头摊?不去吧,家里这么个形势;去吧,说真的,脸面上又有些拉不下来……好了,思想斗争终于胜利了,凝霜,你的男人还是勇敢的!出摊就出摊,劳动人民嘛,靠的就是劳动吃饭,有什么可怕的!万事开头难,有了这第一回,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秦凝霜的眼眶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范国忠好像没看见,俯身拿起了白布包:“凝霜,你别不放心你老公的理发技术。嘿嘿,进厂十多年来,这把理发刀也就跟了我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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