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第21章


秦凝霜的眼眶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范国忠好像没看见,俯身拿起了白布包:“凝霜,你别不放心你老公的理发技术。嘿嘿,进厂十多年来,这把理发刀也就跟了我十多年,厂里的那些个平头肩头方头圆头,甚至连最高司令老厂长那一颗宝贵的头,哪一个没有在我这理发刀下走过几回?”
他抬起头来微微苦笑:“以前哪,是学雷锋为人民服务,不收一个大毛;现在呢是面向人民币转弯子,到市场经济的大潮里去扒分……”
秦凝霜再也忍受不住,低呼一声:“国忠……”泪珠溅出了眼眶。
范国忠有些慌了手脚:“别、别这样,我还没有出摊,你就这么激动,要是出了摊,你……”
秦凝霜冷丁打断了他的话:“国忠,我,我下岗了!”
范国忠一惊,像不认识似的定定地看着她。
沈当一声,手中的脸盆重重地坠地……
屋子里顿时被死一般的寂静重新主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才缓缓地响起了秦凝霜的声音:“国忠,我也想穿了,下岗就下岗吧,厂里效益不好,拼死拼活也只有三百来元工资,还常常发不出,有什么意思!厂里的头头说了,我们这不叫‘下岗’,叫什么‘待岗退养’,意思是让我们暂时离开工作岗位退到家里去养起来,每个月付我们一百来块钱,算是‘养起来’的生活费……不管他怎么说,我想,下岗后再去外面找一份工打打,也能挣个二三百,加上厂里的一百多,或许比去厂里上班挣得还多!这么一想,下岗就下岗吧,今后不靠天不靠地,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国忠,你也别难过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记得从前毛主席说过: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么?”
秦凝霜竟然反过来开导丈夫,说明她的心态很平。
然而范国忠却不行。他默默地望着妻子那强颜欢笑的脸,一阵难以抑制的凄楚涌上了心头:老婆,咱们活得太苦了!
他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将热水瓶脸盆理发工具等全都一股脑儿地堆在靠背椅上,一咬牙,捧着靠背椅走出门去。
秦凝霜走到门边,久久地凝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永远比男人更能经受得住突如其来的打击。自古至今,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7
依然是那条曾经让他和王铁汉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马路,依然是下班后川流不息行色匆匆的人流。
今天王铁汉没来,不知这小子又到什么地方去扒分了。范国忠前后左右看了看,也怪,厂子里的那些个卖外烟卖晚报卖蔬菜的熟面孔居然一个也没有。就是说,根本没有熟人看见我来出摊。这样也好,省得尴尬。
夕阳点点红。
范国忠在路边一字排开地放下了靠背椅热水瓶脸盆等物件,而后席地而坐开始守株待兔。
人来人往,偏偏没有一个人在他的面前停住脚步。偶尔有人向他瞥上一眼,却又不知所以地摇头离去。
范国忠有些焦虑地站了起来,在靠背椅边来回踱步。
终于有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椅子,又伸出手来抓住椅背一阵乱摇:“嗯,马马虎虎还可以……”
范国忠一下子呆住了。
那人又拿起脸盆迎空照了照,“洗脸嘛差劲了一点,洗洗脚还差不多。”
放下脸盆又拔开热水瓶瓶塞看了看,“老板,这三样东西五块钱行不行?”
范国忠一脸惊愕:“你说什么?”
那中年人颇不以为然:“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五块钱不肯卖的话,那我就再加你一块钱。”
范国忠开始面现温色:“你以为我是在这儿卖旧货?”
对方点点头:“那当然,要不你干吗把这些东西像开展览会一样地在这大马路边上一溜摆开?”
范国忠大为伤心:“你竟看不出来我的这些东西全是为理发剃头的顾客准备的?”
中年人吃惊了:“你是剃头师傅?摆的是剃头摊?”
范国忠用力地点头。
中年人摇头:“做什么生意就该挂什么招牌,像你这样子,谁知道你是卖鱼的还是卖肉的,真是天晓得!”
言罢还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范国忠愣愣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陡然醒悟,转身奔进一边的菜场,见标着“今日菜价”的大黑板下有半截粉笔,连忙拾取在手,回到路边,在靠背椅子脚下的地上用力画上四个大字:“剃头理发”。
路过的行人开始注意起这四个招牌一样大的字来,有的人还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也有的人朝范国忠上上下下打量一回,但还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范国忠苦笑,半晌才鼓足勇气向过往行人吆喝出一句不成腔不成调的招徕语来:“剃头理发,理发剃头……”
这当口,从菜场里优哉游哉地过来一位头戴鸭舌帽的老先生,边走边哼沪剧《芦荡火种》:“芦苇疗养院,一片好风光……”
他被范国忠的吆喝声给吸引住了,慢慢地晃了过来,又歪起头品味了一会地上的粉笔字:“小师傅,你是摆剃头摊的?”
范国忠连连点头,似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老先生一屁股坐上了靠背椅:“大概,我是你开市大吉的第一笔生意吧?”
范国忠一愣:“你怎么知道?”
老先生哈哈一笑:“这答案不是清清楚楚地写在地上嘛——你看看,这地上哪里有半根头发的影子?”
范国忠也笑,从旧书包中取出了白围布,用力地抖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围上了老先生的脖颈:“老先生,你想理个什么发式?”
老先生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你看着办吧。”
范国忠精神一振,一边从旧书包里取出理发工具,一边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你理一个朝气蓬勃青春向上的发式,就像广告里说的那样——‘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不不不,应该是‘刚才八十,马上十八’!”
老先生悠然地又哼起了:“芦苇疗养院,一片好风光……”
范国忠微笑着轻轻取下老先生头上的鸭舌帽,冷丁两眼发直,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了——
老先生的头上竟然是寸草不长,一毛不拔!
老先生缓缓地睁开眼睛,范国忠的模样顿时令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啦?”
范国忠好像患上了口吃:“老、老先生,你、你这头头头……”
老先生笑了:“不要太简单噢——一把刮刀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刮它个精光溜滑冬瓜皮嘛!”
范国忠似乎牙疼般的倒吸一口冷气:“我,我不会……”
老先生的表情一下子像一口吞进了一只臭鸭蛋:“什么,你不会?那你凭什么到这里来摆摊头糊弄顾客啊?难道就凭这四个‘理发剃头’的粉笔字?”
范国忠的脸红了:“我在厂里,给很多很多人剃过头……不过,那是‘为人民服务’,义务地……”
老先生听了直摇头:“小师傅啊,这是两种完全不同重量级别的操练,你呀。”他一把扯下了白围布,不无善意地道:“你还是收摊回家吧,赚铜钿要有赚铜钿的素质,不是像你口袋里的香烟随随便便地想怎么发就怎么发的!”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围上了一大圈人,人丛里走出一个穿着入时的青年人,一把将范国忠握着理发刀的手高高举起来,“朋友,你就凭这一把剃头刀来闯世界啊?可惜可惜,我看来看去怎么老觉得这把理发刀好像还没有开过口子嘛?”
他转身对众人道:“大家都晓得,开过口子的刀是宝刀,没有开过口子的刀嘛只能算是一块废铁!这是古龙古大侠在武打书里告诉大家的真理嘛!”
一马路的人全都哄笑起来。
范国忠的剃头摊还没站稳脚跟,就遇上了这么一位顾客这么一个好出风头的孟浪的年轻人,也算是背运透顶了。
偏偏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瞥见在人丛中有一双有些熟识的大眼睛——天哪,那不是厂部检验员、文化宫歌舞厅的红歌星董一岚吗!
是的,是董一岚。她正在人丛中以十分讶然的目光在瞅着自己。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呵!
范国忠顿时没有了语言,只剩下了行动——回头拎起靠背椅热水瓶脸盆什么的,再一次落荒而逃,并且比上一回还要狼狈还要没脸没皮。
只是,在他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大串大串心酸的泪珠在眼眶里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汹涌而出!
他痛苦得几乎要像孩童一般号啕大哭!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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