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灵》第26章


我心跳如鼓,弄不明白刚才究竟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屋里一切都是真实的,躺在身子底下的鸭绒垫子,放在枕旁的雕花铜镜,我伸手到垫子底下,又成功地摸到了那把蒙古小猎刀,小猎刀凉凉的,有一种宝玉的清冷。
我掐了一把胳膊,有痛感,知道已经从刚才那场梦里醒来了。但是我很着急,觉得郑芬芳正躺在楼下的水泥地上,于是我跳起来冲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外面有晕黄的路灯,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楼下的水泥地,水泥地干净而苍白地铺展着,上面什么也没有。对面的窗户安静地沉默着,我站着看了半天,郑芬芳也没在那里出现。
午夜了,我躺回到垫子上,忧心忡忡地重新睡了过去。
我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事后我想可能是因为关于郑芬芳坠楼那些梦的频繁出现已经把我搞得心力交瘁。
睡过去之后我再没做梦,是母猫落落惊恐不安地用小脑袋蹭醒了我。它的眼球在夜里由琥珀色变成了墨蓝色,类似于影视剧里月光下充满恐怖杀气的树林那种惯常颜色。一看到落落的这种眼睛,我就感觉到有根绳子一样的东西穿过胸腔拴住了我的心脏,然后忽地一下,它就被提了起来,撞到了嗓子眼处,在那里惊恐而激烈地搏动。
我疑心是家里的洗衣机又在响动,但到处寂静无声。我几乎是在感觉到寂静的同时一下子跳起来跑到了阳台上,在灰色的凌晨里,郑芬芳姿势优美地躺在楼下水泥地上,像一朵忧伤开放的马蹄莲。我猛地把目光转向对面六楼的厨房窗户,窗户里没有任何人,那扇让郑芬芳通过的窗子兀自敞着口,像大张着一个空洞洞的眼眶。
我觉得我应该在那里看到郑芬芳的老公马路,他或许还会像我梦里那样,嘴角挂着扑朔迷离的笑容,用恶毒的眼神猛地灼我一下。
我穿着睡衣抱着落落跑下楼,绕过花圃里的罂粟花跑到郑芬芳的旁边,她就无声无息地躺在我方才梦里见过的地方,姿势跟梦里完全吻合。这没什么奇怪,显而易见,是那些预见性的梦提前向我传递了郑芬芳的死。
我打了110报警,又打了第二个电话给郑芬芳家,她的老公马路用一种沉湎在睡梦里的慵懒声音问我,谁呀?我说你别装了我已经报警了。我已经看到了这个男人在家里窃喜的表情,他却仍然拿一种懵懂的声音问我,报什么警啊你说什么啊?我说你他妈的可真能躺得住。
110的警车五分钟后就开进了西沙旺小区,警察们用红飘带把郑芬芳围了起来。我主动跟他们说我是现场第二目击者,他们问我第一目击者是谁,我指着跌跌撞撞从楼梯上跑下来的马路说,是他,是他把郑芬芳从窗子里推了下来。警察说那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第十二章
当我再一次从头疼的昏迷中醒过来之后,我父亲谢未阳的表情里充满了哀伤。他说谢小白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我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撑过来一次。谢未阳试探着问我说,谢小白,你离开那个男的行不行?我说不行,我要他,越来越要他,就像你离不开西西一样。
我的父亲谢未阳现在经常长久地跟西西坐在他的白露酒吧里喝酒抽烟,他似乎被她完完全全地迷住了,尽管他们之间真正的语言交流并不很多,他好像只是喜欢看着她无声无息地喝酒抽烟,而她做这些事情时的举止有些陈年的风尘味道,我认为我父亲老谢从她身上找到了我母亲白露的痕迹。
我不知不觉地在这场看起来将要旷日持久的恋爱中充当了跟踪者,做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是并重的痛苦和兴奋,使我感觉如同吸上了一种精神鸦片。
这个迟迟没有过去的春天看起来非常反常,或者说,我所居住的西沙旺小区非常反常,经常无端端地弥漫起大雾。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我父亲老谢跟西西在立交桥洞口分别,然后看着西西在无端端弥漫起来的大雾里消失无踪,有时在立交桥黑漆漆的桥洞里,有时在小区门口,有时在小区里我的楼下附近,确切地说,花圃附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为老谢跟西西的恋爱如此痛苦,在跟我的情人骆桥厮磨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上了用牙齿咬他,咬他的胸、后背、手、胳膊,他想甩脱的时候,我居然发现从我嗓子眼深处涌上来一股气流,在口腔里冲撞成了一种呜呜的声音,含混不清,骆桥说像母猫落落发出来的声音。每当这时骆桥就纹丝不动,他说他越动得厉害我就咬得越厉害,他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把我的牙齿搞得尖利起来,像落落一样。
我开始长时间看着骆桥身上的淤痕发呆。在发呆的时候我偶尔会想一想这位牙医的夫人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些淤痕,而牙医是如何跟她撒谎的,或者,他根本就不再敢脱光了睡觉。
更多的时候,我在想我父亲老谢跟女孩西西在一起的细节,我觉得我可以肯定西西也像我一样咬过老谢,用她那细密美丽的贝齿。我不知道这种猜想是从何而来,总之它很奇妙,我有时如同进入一种幻觉,看得到西西美丽的牙齿时时变得细长和锋利,事实上,这种变化也许不像我幻觉中那么夸张和明显,但我的父亲老谢是个牙医,即使那些牙齿的变化是微妙的,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我能在幻觉中同时看到老谢的迷惘,他迷惘地看着西西变来变去的牙齿,茫然不知所措。
老谢劝说我放弃跟男人做爱,我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放弃什么都不能放弃它。何况,我开始在对老谢跟西西的想像中与骆桥做爱,我模拟着我想像里的所有细节。而每次过后我都毫无例外地坠入头疼的境地,每逢这时我就打电话把老谢找来。
我说,老谢,西西喜不喜欢咬你?
老谢睁大了眼说,谢小白,你太过分了!
我说,哦,这么说让我猜对了是吧?让我看看她咬的牙印跟我的像不像。
我过去扯老谢的衣服袖子,老谢勃然大怒,说,谢小白你能不能安安生生的,别这么成天胡思乱想?
我说你急什么呀,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猜到吧?很简单啊,西西是只猫,而且不是一只普通的猫,是我母亲白露当年最宠爱的那只死于1982年的母猫。
我感到很开心,我看到我父亲老谢根本无法用恰当的举止来表达他的震惊。我想,他的震惊要么来之于西西是只猫这个事实,要么来之于他所认为的他女儿的疯狂想像,无论如何,较之于从前我描述过无数次的洗衣机流血事件来说,西西是只猫这种描述更能令他大惊失色。我想我猜得没错,西西一定如我想像里那样,用美丽的贝齿媚惑无比地咬过他的肌肤。
我继续击打老谢脆弱不堪的心脏,我说这只名叫西西的母猫来自楼下的花圃,当年埋葬了它的那个红沙坟。我还可怜了一下老谢,我说她飘逸的脚步声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对你来说她不是归人,是一个只属于夜晚的过客而已,一个无所皈依的魂灵。
我的父亲老谢彻底失去了自信,他英俊的面孔瞬间罩上了将死似的惨白。我想他这回有些相信我的话了,因为他跟女孩西西亲密接触过。我抚着他的腿试图让他安静下来,我说你总不相信我是个散发着灵异之光的孩子,可我真的从小就能听到洗衣机自己响动,我还梦见过白露,她跟这只名叫西西的母猫在一起,她们都在我小说描绘的那条冥河里,长着鱼的尾。就连郑芬芳的死我也一直在睡梦里预见过,我看见是马路把郑芬芳推到窗外的,就像朝楼下随手扔了一片白菜叶子,可是那些警察都不相信我的梦,他们跟你一样。
我的父亲老谢在过了很久以后最终摸了摸我的头发说,谢小白,你说的都是幻觉。他缓缓地走下楼,站在花圃边上看了一会儿罂粟花,离开时的背影瞬间变得有些苍老。
我在网上给脚手架写了封信,说我打算着手写一篇悬幻小说,关于一只猫的魂灵跟男主人之间发生的爱情故事。
这个香港人立马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称我是他心目中最有灵气的优秀小说家,这样的话,我的一位编辑朋友刘照如也曾经说过,但他并不知道我在小说里叙述的事情根本不是靠什么灵气虚构出来的,而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他是在前几天跟我说的,他说我写的那篇关于预见性死亡之梦的小说将被发在头题。那篇名叫《午夜零点》的小说是我在郑芬芳死后的那天夜里写的。
我把那篇关于蒂森娜的漫画小说已经写到了非常熟练的程度,坐在电脑前写它的速度快到了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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