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人》第41章


吟、高亢的叫喊……
吴三更感到那容器一下下收缩,一下下紧握住他的性器,它的膨胀机会,毫无保留地让出了——整整一个褐色兵团,跋涉在永无穷尽的泥泞之中。
吴三更闭上眼,他的赤裸无疑触犯了院方的禁令,同时,发泄之后的失落(也许是生理原因)再一次袭击了他。爱情被孤零零地悬在头顶上方——一盏灯、一根灯线、或者虚空的聚光、无所不至的监控、淫乱的罪名、发现或未被发现的排泄物、沉沦的短裤、乱发、撕开的领口、一闪而过的造爱画面、吻、红指甲、动物似的吸盘、丰满的臀、滋滋的磨擦声、插入或被插入、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微笑与怒骂、舌与根、花与叶、裤头与胸罩、吞入吐出再吞入再吐出、回旋往复往复回旋、舒展绷紧犹豫凶狠、遗忘存储回忆浮现……
啊,爱情的魔力,断魂销骨,柔气回肠。
睁开眼,时间好像飞过了一块块断裂的山谷,文明以及文明之外、人以及人之外、性以及性之外——蚕食、侵吞、风化、流动为沙……
“你怎么啦?”过了很久,乌龙女俯下身,轻声地问。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小腿和腹。
吴三更的脑海里,一道白光闪过,除了不堪忍受的迷惑,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吴三更摸了摸额头。
“你没事吧。”
“……”
“我们从前……也这样吗?”
“从前?……”吴三更想着,却想不起什么来。
“从前,我们不是这么做的吗?”乌龙女又问了一遍,为了确认。
“……对,是这样的……”吴三更搪塞道。这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久远的往事,吴三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他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被拒绝、被阻断,最后,他被迫退至初始状态——即“梦境移植”前的状态。
“你说——”乌龙女靠得更近了,“我那时是什么样子?”
吴三更闭上眼,想把失忆的痛苦隐藏在疲惫的表面下。
“你说啊——”
吴三更睁开眼,瞪着空洞洞的天花板,数分钟前的感受,已稀薄得无处追寻。不过,他可以断定的是,面前的乌龙女,是真实的,他甚至觉得,她的记忆力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在他力所能及的感觉中,乌龙女的“清晰”,几乎让他感到了一种恐惧——对于任何一个“肉虾”来讲,他、他的同事以及医院里所有的“正常人”,都是恐惧和绝望的载体。
久久的沉默。久久的思考。最后,吴三更把他到医院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乌龙女。
“怪不得,我昨晚做了那么多的恶梦——”
“恶梦是次要的,这个医院里所有的人,都是恶梦的制造者,包括我——”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章鱼和浑天仪也都尽了力,不过,是我的坚持,他们才做的……”吴三更说着,心里涌起一阵悲哀,这悲哀紧紧压迫着他,使他对自己的将来,无从想象。他叹息几声,低声说:“当时,浑天仪好像提醒过我,可是……不过,我并不后悔……这个星期五,我们制定了计划,准备逃出医院——”吴三更突然停顿了,他想看看乌龙女的反应——乌龙女的目光有了点异样,这异样突然转为一声惊叫:“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上一次……”
“我知道上一次没有成功,可这一次绝对能成功。”
乌龙女摇摇头说:“当时,我也以为我们成功了,可是……”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你对此应充满信心。”
“你这么认为?”乌龙女已经摆正了谈话的姿势,而吴三更正试图补充这个计划的疏漏部分。
“对,我一直这么认为。浑天仪做‘梦境移植’时,我是信心百倍呐——”说到这里,吴三更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形与当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可我总怀疑……”乌龙女欲言又止。
怀疑?在结局没有产生之前,怀疑是正常的,谁也无法预料结局究竟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逃避已经没用了,章鱼和浑天仪也不会答应,况且,吴三更越来越担心自己的状况,失忆的阴影一点点吞噬了他健康的神经,换了癌症,这已经是扩散型的晚期了。按照这速度,他已经忘掉了“过去”,而“现在”正一分钟一分钟地失去,那么,他的未来呢?一个植物人?白痴?一只变形虫?爬行类?……
假如这是真的,无论做与不做,其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心呢?就像生命——死的结局早已注定,活着,就是为了那个迟到的结果吗?这中间呢?填塞其中的内容,也是那样无聊透顶吗?意义呢?意义被各种琐碎的欲望侵占,阻碍了你对死亡的凝视——因为这欲望使你获得了暂时的摆脱(或者时间),你在其中感到满足,你的自我被膨胀,你的忧伤被隐藏,你的怀疑被欺骗,你的爱情,被一遍又一遍地戏弄。人世的迷惑,也许,只有到了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而这一刻的到来,似乎有些迟了。
此刻,吴三更已经意识到那个无可避免的悲剧结局,它被各种假象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当然,也可以看作当事人的无知或错觉),或者,他置身其中,迷醉于爱情的魔力,同时也被爱情折磨得身心俱碎——在这两种力量的夹击下,吴三更屈从了内心的感觉,屈从了自己的判断,而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他拯救了心上人,可谁来拯救他呢?心上人被各种奇怪的念头左右(这就好比一些革命的“先行者”,丢了性命,可并不为大多数人理解),怀疑、揣测、犹豫、软弱、偏执……使目标离他越来越远,容不得多想,“程序”便会伸出它无所不至的美丽触手,挖出你的所在——像一只昏头昏脑的飞蛾,它轻轻一按你便不复存在。
就这么简单。
这脆弱的生命,甚至连寻找魂魄的力量都没有,你还指望它怎样?
(不错,生命的价值微不足道,可生命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是唯一的也是全部。垃圾被处理后,还可以再生,生命呢?谁能给生命以再生的希望?神?仙?精?怪?鬼?人?程序?……也许是自己?)
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他进来时,感觉它还很大呢),目光所及只是灰墙和空洞的屋顶,一丛丛裂纹和不明原因的血迹委身其上,他与乌龙女的对话,是一种微弱的、近乎自虐般的低语,他的感觉,渐渐没了起伏——这时,吴三更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
“我跟章鱼说好了,得过去……”吴三更说。
“好吧。”乌龙女整理头发,语气平淡。
“我明天再来。”
“不用了。”
“你自己能行?”
“我能行。我已经好了。谢谢你。”
“不用。那……我先走了?”
乌龙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推门的一瞬间,吴三更突然止住脚步。他明白了,那种绝望的产生,绝不是某种外力的影响,而是缘自内心的不安,现在,这种不安被证实了——他与乌龙女之间的隔阂、他的期望与当前的失望、他被阉割的记忆以及形形色色不断涌现的混乱画面,强行阻断了他的思维。那是一幅完整的画,裂了、碎了、丢失了,他的面前,只是胡乱拼贴的一块块残片,即使是裂纹的形状,也不如先前那般扭曲了。
吴三更退出门去,感觉自己像一条受伤的昆虫。
对于一只昆虫来说,世界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过去和未来,那是人类考虑的事,与一条虫子无关。
第三十二章
星期四。
实验室里有三个人:吴三更、章鱼和浑天仪。
窗外,秋已深了,落叶纷纷的意境,是在秋风掀起一层层枯叶时,被吴三更发现的,可他的目光,仅仅在风景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后,他听到浑天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做实验的好。”浑天仪的怒气直逼过来。
吴三更张了张嘴,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也不能怪三更,乌龙女恢复后的情况,谁又能知道?”章鱼说。
“她恢复后的情况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对我们这个计划的影响!万一她把计划泄露出去,我们——整个玩完!”
“不会的……乌龙女……她不是那样的……”吴三更终于可以解释了。
“行了,三更,不是我说你——当初你要是听了我的话,今天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浑天仪一屁股歪在软椅上,怒气越燃越旺。
“好了,浑天仪,三更很爱她,我们不能太过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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