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人》第42章


“行了,三更,不是我说你——当初你要是听了我的话,今天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浑天仪一屁股歪在软椅上,怒气越燃越旺。
“好了,浑天仪,三更很爱她,我们不能太过责备。”章鱼的话锋阻挡了浑天仪的怒火,直刺着吴三更的心:“三更,其实,我担心的不是乌龙女,而是你——浑天仪,三更的失记,没有一点补救的办法吗?”
“有是有,但不在我们手里,上次,封喉不是说了嘛,发明了几种新的药剂,我想,其中应该有吧。”
“三更,你知道,它就像某种病毒,吞食你的记忆神经元,然后,排泄不易粘合的物质——以加固侵占的效果,这样,你过去的记忆,就像被冷冻一样,冬眠、无知、甚至不可恢复,最终……你也看到了,与白痴无异。”
实验室里,很长时间一片死寂。
吴三更把目光投向半空。章鱼托着下巴,浓眉紧锁,目光散乱。浑天仪侧身望着窗外,灰色的背影渲染出一种刻意的疏离。在他们三个人的三个“点”上,空间呈现出一种三角的稳定性,而实际上,这每个“点”所能固定的角度是无穷的,每一条射线都可以导向它的极限或是它的极端,而每一个极端或极限都预示了乱如牛毛般的“可能”。现在,吴三更应该撞开胃踢开肠子撕裂肝胆肾脾掏出烂作一团的内脏流淌出汗液般鲜艳的原色,涂、涂、涂!涂满这窒息无奈的医院!!
“好吧。”吴三更最后说,“我和乌龙女留下,你们走。”
章鱼托着下巴的手放下了。
过了一会,浑天仪说:“三更,我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吴在更摆摆手,意思是:算了。
浑天仪接着说:“嗯,我的理解是这样的,爱情嘛,本来就是自私的,这里面呢,也分为好多种……因为某个人使大家陷于困境,这也是一种自私行为……而三更所做的,从结果看,付出与得到不成比例……我不清楚你和乌龙女从前的关系,至于现在嘛,我也是听你说的——并不算好,这从你的脸色看得出来……嗯,她完全恢复了,这说明,我的实验方案是对的,我没有任何保留,包括对副作用的判断……三更同意后,我们才开始,是吧?”
吴三更痛苦地点点头。
“好了,浑天仪,到此为止吧。”章鱼站起来说。
浑天仪不吭声了。
“好了,我把明晚的逃亡计划讲一下。”章鱼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草图,“这是医院的地形图,我费了好大劲才弄到手,我复印了两份——”
“两份?”浑天仪瞪着眼说,“不是四份嘛。”
“一共四个人,分两组,我跟吴三更一组,你和乌龙女一组,要那么多地图干什么?”
“他跟乌龙女在一组?”吴三更惊讶地问。
“这样不对吗?难道你想跟浑天仪在一组?你现在失忆得厉害,只能跟我在一组。出发后,我们分头行动——”章鱼缓缓展开地图,指着一个三角点说,“最后,我们在‘平桥渡口’会合。”
“平桥渡口?”吴三更听着耳熟,这名字给了他一种将要飞离地面的感觉。章鱼的话又进行了几句,吴三更触及地面的双脚,由于地表的磨擦,章鱼后面的话,全让他的失忆吞吃了——一点死亡的骸骨都没有留下。
末了,章鱼说:“你们听明白了吗?”
浑天仪的心思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吴三更被自己的幻觉催了情,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章鱼像脱了件脏衣一般舒了口气,将那只象征着成熟魅力的“瓦片手”挥了挥,步出了实验室。
浑天仪倒成了一只陷在沼泽里的食蚁兽,眼看快要完蛋了,眼瞅着聚会的主人全身隐退,他竟然赖着不走,非要把吴三更的脸色瞅出来变化不可。
“走啦?章鱼走啦?”过了一会,吴三更开始精神分裂。(他的人格,浑天仪不无恍惚地想到,也要像一只溺水的三色鹿,马上降临了。)
第三十三章
(突然之间,城市变了。)
病毒的发作时间是晚上7点20分。7点25分,四个人分成两组,浑天仪和乌龙女率先离开。乌龙女本来想说点什么,她的表达,在吴三更超然的神情下,不知所措了。不久,浑天仪带着乌龙女离开了,吴三更久久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木然而无奈。一种脆弱的力量,却摧毁了他感知的一切。
“走吧,快走——”章鱼拉着他,迅速跑到马路另一边。
按照地图的提示,不久之后,他们已抵达医院的墙根了。
荒草、臭气、夜鸣、废砖、污水、灰虫、鸟粪以及各种未知的酸液——在院墙下集中、整合、分散而后淤积,吴三更和章鱼跑到墙根时,也是茫然找不到出口。
“出口呢?地图上明明标着一个出口的,怎么就不见了?”章鱼手执图纸,不解而迷惑了。
“乌龙女不知怎么样了……”吴三更想,愣愣站着。
“快过来!”章鱼喊道。
“他们该到了哪儿呢?”吴三更想。
“快,三更,听到没有?!”章鱼又喊了。
“也到了院墙?出口呢?……”吴三更左右望着,屁股被章鱼踢了一脚:“走啦!!”
一丛芦苇里,出现一个仅能容肩而过的小洞口。
他们像狗一样,爬了出去。外面,突然亮堂了,章鱼也来了兴致。
“三更,你知道这条街的名字吗?”章鱼指着前面一条白影似的路说。
被问者摇摇头。
问者继续说:“它叫‘风化街’。你有印象吗?我觉得——应该有吧……”
“风化街?风化街?……”吴三更喃喃自语。
“真不记得了?”章鱼边说边整理上衣领口,“那我给你提个醒,在实验室的梦里——记起来了吗?”
被问者在苦思。(一种苦苦的相思,或者叫相思苦苦。)
被问者依旧苦思。
被问者依旧依旧苦思。
……
“好了,我告诉你吧——雷峰塔?白蛇?……紫石镇?紫石?……氢弹?昆仑山?核污染?……你真的一个都不记得了?我还说要等几天呢,没想到这么快,浑天仪做的可真……当时,我还不相信来着,看,怎么样?要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再做一遍……”
“什么再做一遍?”吴三更困惑了。
“我说的是实验喽,为了早点结束,浑天仪可能把后来的梦给删掉了。”
吴三更茫然望着,心里灌满了铅液和粉灰,许多怪异的生有七对翅膀的粉蛾漫天飞舞,把他的想象和思维吞吃殆尽——“三更,我们虽是同事,但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在这里工作并非我的初衷,但院方的条件比较优越,我就接受了,可我失去的东西很多:没有隐私权、自由受到限制、官僚作风、违背人性……整个办公楼,人人如此,他们控制着别人,自己也受别人的控制,就这样一环扣一环,没有解扣的终点。也许,终点隐藏在我们永远不能到达的地方吧。”
“出了医院,你不就自由了吗?”吴三更问。
章鱼投来质疑的目光,失忆人的判断,也许激起了他某种软弱的猜测。
“谁知道呢——”章鱼边说边往前走。奇怪的是,路面越来越窄了,两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标记。
“不对啊,我记得,这儿有一个公交车站台的,怎么没有了?现在的时间是……8点10分,他妈的,怎么连出租车也没有了?不对啊——”章鱼拿出地图,可地图上只标明了医院内部的道路情况,它的外围都是空白,右下角有一个缩略图,章鱼瞅了半天,也没发现他现在的位置。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浑天仪呢?能跟他联系上吗?”吴三更问。
“不会错的,我们的方向没错。”章鱼肯定地回答。
“那就继续朝前走吧,说不定,前面有什么呢。”
章鱼想了想,同意了吴三更的看法。
9点整,他们看到了一个加油站。这时,天空隐隐滚过几下雷声,当他们走到加油站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
章鱼喊了半天,屋里走出一个老头:驼背、半白的头发、一件白短褂、左手一根纸烟、一脸的困意,他几步走到光亮里,望了望章鱼。此刻,雨点长大了一点,密密的在光线里外穿梭,凉风阵阵袭来,天地间一片萧瑟之音了。
“师傅,请问,平桥渡口在哪儿?”章鱼走上前问。
“什么渡口?”
“平桥渡口。”
“没有,这地方除了灯塔,没什么渡口。”
吴三更才发现,左前方,的确有一个灯塔在闪光。
“不可能吧……你有地图吗?”章鱼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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