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结》第18章


李歆严的笑容慢慢隐下去,却似乎刻在了骨子里,他站起来,面向李歆慈,用力地挥动双手,脚步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倒退而去:“你不是说,我无力自制吗?你不是说,身为李家子弟联姻是我的责任吗?你不是说很久以前你已经付出了吗?哈哈,原来你的自制力也不过如此!这婚姻,也是你的责任,你的命!婚床上的事,我才不担心,有的是办法糊弄过去……你若是觉得没有,我会告诉你……你看,这就是报应……你做过的事情,如今总算、总算全轮到你自己,来尝一尝这苦果了!”
“你难道不怕,我在陈家掌了权,会对你不利吗?”李歆慈奋力坐直,大声叫道。
李歆严扶着门歪过头来看她:“我怕什么?如今三家瓜分江湖的局势,是你一手促成的,除非你想毁了这一切,你怎么可能向我报复?若是……有一天你觉得可以毁了我、毁了李家。”他微笑,面孔转向门外,只留下一个极暗淡的背影给李歆慈,“那便是一切崩毁的时刻!这一点儿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歆严大踏步走出去,脚步起落间溅起无数碎叶,还有叶片上附着的淡淡月光。
他推开院门时,漱雪正进来,退开一侧微微曲膝,李歆严没有停下来和她说话,带着那种近乎癫狂的步态远去。
漱雪身后跟着几个家奴,吃力地推着车,车身上严严实实地围着喜气洋洋的帷幕。
李歆慈的手指收紧了。
车停到堂前,漱雪不紧不慢地走过穿厅,在她身前行礼:“小姐,请上车,婢子接您回嘉仪堂梳洗。”
“为什么?”李歆慈盯着她。
漱雪搀起她:“我不想当一辈子奴婢。何况,我知道公子不可能杀了小姐的。”
漱雪撩起那些帷幕,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下一片幽幽的光,李歆慈探出手去,扶在儿臂般粗细的钢栏上。
“囚笼?”
“大小姐神功盖世,我们做下这事来,着实战战兢兢、寝食难安。”漱雪从腰间拿出钥匙,启开门,深深地躬下身去,作了个请君入瓮的姿势。
李歆慈的手指紧紧抓着这寒如冰凌的柱子,忽然道:“是你杀了咀霜?”
漱雪瞬间面色惨然:“这,这都是公子……”
“你的理由,你用来出卖我已经够了,然而,”李歆慈在钻入笼中的那刻道,“用来害死咀霜,还不够。”
漱雪不敢与栏后李歆慈的目光对视,垂下头去,颤抖着的手失误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门锁扣上。
第九章
由两艘三层大船和七八艘中小船只组成的船队,在八月十五日亥初时分,泊入了瓜洲渡口。次日一早,船队会从扬州转入运河北上。大船上结着极为显眼的陈、李二姓灯笼,点出这前面一艘是陈家迎娶的船只,后面的,是李家送亲的船只。另有各色喜庆花灯,挤挤挨挨地饰满了一层层绘舷、一扇扇雕窗。
灯光在粼粼波光上流转,铲碎了江心那一轮欲盈还缺的明月。
而岸上码头,扬州当地的江湖帮派,富商大户甚至是官府中人的车马轿舆已是排出半里长,伙夫长随们聚成一堆小声议论着这江湖上近来的诸般趣事,卖茶水糕点的小贩们,已是如逐臭之蝇般赶了过来。
近日来因为李家内乱,江湖风波甚多,这码头颇显萧条,如今更是只泊着这一支结亲的船队,因而此刻的喧闹惹出的便是一派病态的繁华。李家的家奴封锁了离岸十丈之地,连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们,也只能在彩棚下嗑牙,直到船上相请,才可上去。
这时便有个长随举着灯下船来,一面恭送着“威武会余当家”、“春山会馆朱爷”、“昌广商会胡爷”,一面扯着调门叫道:“公子恭请‘激流船队的吴爷’、‘落叶织坊柯娘子’……‘逐潮馆沈爷’上船!”
最后一声让那坐在棚中许久不发一言的老人受惊似的跳站起来,哑着嗓子应了。
他非同一般的嗓音引得四下里的人们投以同情的目光,逐潮馆主被卷进李家内斗,险死还生的事,他们都微有所闻。
按规矩,随从们全都留下,他一人跟在前几位被请的贵客后面,步履蹒跚着踏上跳板。
船边上站着的一个小家奴见了,赶紧抢过来扶了他一把:“沈爷当心!”
却又在他耳边极快补了一句:“鹰爷当心!”
这第二句“鹰”字说得极含糊,外人听来,便如连说了两句“沈爷当心”。
猎天鹰心头狂跳了下,只因为他本就做出颤颤巍巍的神态,才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他侧过头来,看到那小家奴的双眸,眨动间流转出一种沉着的神态,骤然唤起了他的记忆。
“饮冰。”他用眼光唤了这一声。
她垂下眼退回了船舷。
猎天鹰不敢多看她,抬起头,前面主舱室门扇洞开,灯火通明。锦衣的公子笑容盈盈,正与身边的客人谈笑风生。在他身后,围起一道绣满“喜”字的屏风。彩灯的光芒照得堂中人人须发可见,屏风之后,却隐没在一片混沌中,只隐隐绰绰地映出个高髻广袖的影子。
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
是你吗?
虽然刚刚被提醒过,猎天鹰还是忍不住凝神看着那屏风。眼前不住地闪过她的容色,却发觉竟不比此时投在屏风上的影子清晰多少。
来之前,沈礁叹着气道:“你非去不可?”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
“你何苦!”沈礁被捏碎的喉咙,说出的话嘶哑不清,“这一去,兴许就送了性命,值得么?”
猎天鹰苦涩地笑,他没有回答,只在心里道:“这是孽缘……岂容得你去分辨值得不值得么?”
那日一别之后,猎天鹰颇有就此远去,再不见她的念头。然而只转悠到日落,脚步竟不自觉地,带着身子回到了那道清泉边,便如同有一根索子在身上越缠越紧,再也不能松开。
他沉甸甸地坐了下去,坐到天色黑透,才勉强拾了柴火,从水中捞了一尾鱼上来。鱼汤沸腾起,想起曾有双眼眸,在火光的那一边凝视着自己,心中便是一阵阵的焦灼。
如此过了一日、二日、三日……
到了第六日,当天色重又泛白时。他站起身来,发现他坐过的地方,一片深浓的青黄色,而举目望去,漫野都蒙着层莹莹白翳。
竟然降霜了。
猎天鹰揉着自己的面颊和头发,满手都是霜花,他骤觉世事如此寒冷而荒凉,心中便起了个不顾一切的念头。
“我总要去问她一句!”
问什么?
“为什么不回来?”
可笑,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来李歆慈会怎样地掠过他一眼,不屑一答;或是说:“许多事情,你我都一清二楚,装作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么?”
或许他能问:“那一夜,你到底想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或许李歆慈只是被人性中深藏着的欲望征服,在某个不为人见的地方放纵自己,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挣扎在其中,无力抗拒?
“你心里,终究有没有过我?”
这也是一句废话。她心中必然是有的,然而也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东西。她选择了嫁去陈家,孰轻孰重,早已分明。
或许他其实什么都不想问,只想这么闯进去,当着千千万万人的面道:“李歆慈已是我的妻子!”便拉了她离去,不管她有多羞恼气恨,也决不放手。
便是这一刻,猎天鹰已踏上李家的送亲船,与那屏风后的人影相距不过几步之遥,他却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此时见她的贴身婢女行迹诡异,他不由想到——难道她是被迫的?这种情形其实并非不可能,以李歆慈的傲性,能这么轻易地原谅了弟弟加诸于她身上的背叛与伤害,这么若无其事地履行婚约,也说不过去。
然而他却很少放任自己这么去想,他怕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然而饮冰的现身,却让一切都清楚了起来。
江上泛着腥气的风一阵一阵往他身上卷拂,身畔与足下,是翻卷无常的浮光掠影,他多日来本是焦躁无比,此时站在门前,却骤地心静如水。
“沈爷,如今身子可好?”李歆严很是破例地迎了下来。
猎天鹰步伐蹒跚地打躬作揖,哑着嗓子道:“有劳……公子,动问了,老朽还将就。”
“免礼免礼,还不快给沈爷看茶!”李歆严催促着家奴扶了猎天鹰坐下,一面道,“家母很是想念你那两个孙儿呢!”
猎天鹰又站起来:“改日定带了去给夫人请安……”
一一见礼过,恭维过,打趣过后,眼见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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