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第56章


在美国的日子里,天舒每每想起,仍感温馨,觉得这就是人间的温暖。在美国大学,再也不会有老师把她当做女儿看待了。
在美国,期末考往往也是师生最后一次见面。学生交上试卷,对老师说声谢谢,算是对教授他们一学期辛劳的回报;有些学生连谢谢也省下,交上试卷,扬长而去,此后老死不相往来。很少有学生与老师保持着中国人的师生之谊,即使是相处了五年的博导,毕了业,也就各奔东西了,中国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传统在美国则闻所未闻。
天舒常常请邝老师来家里吃饭,其实是借花献佛。天舒请客,杨一做菜。杨一也是个好姑娘,表面上嘻嘻又哈哈,内心温柔,看到别人的难处常落泪。
这其中对邝老师最好的就是小马了。小马离婚后,把邝老师接来住,小马本来就好心肠,现在离了婚,与邝老师相依为命。邝老师有空帮小马做做菜,而小马每个周末,都按照烨人工商》后面的旅游指南,带邝老师到附近的旅游点玩玩。小马和邝老师情同父子。邝老师常说,我女儿结婚了,不然我就把她嫁给你。
那天他们聊天,邝老师随口问:“听说美国有很多色情场所。”
王永辉说:“是呀,我也听说了。”
邝老师问:“那都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我没有去过。”王永辉说。
小马说:“我去过。我有一个同学,他每年随商务代表团来美国两次以上,他对这些地方了如指掌,哪里只是TOPLESS (除上衣),哪里有BOThOMLESS(除下衣),哪里既有TOPLESS 又有BOTTOMLESS。其实像我们这些长年在外的留学生、工作人员都是比较老实的,我没有听说什么人会去那种地方。当然人家去了,也不会向我汇报。倒是听说那些短期来访者会去。”
“怎么,老师你想看?”
“没有,没有,好奇,问问。”
“老师,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的。”
“你们想看吗?”
“我不想。”王永辉说。
小马说:“是呀,小王是基督徒,被上帝教育得很好。而且他还小,看了容易上火,您这个岁数了,看了也就那样。”
邝老师说:“有道理有道理c ”
就在要去的那个晚上,邝老师又改变主意了:“你说我这个年纪还去这种地方像是不太好吧。万一遇上熟人……”
小马说:“遇上熟人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不过如果您觉得不太好,那就不去了。”
邝老师却又说,那不如租片子回家看,小马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邝老师又说:“那样比较安全。”小马明白,指的是那种片子。
当天晚上邝老师就在小马家的客厅看了个通宵达旦。
第二天早上,小马从房间出来,邝老师坐在沙发上,神情哀伤。
“老师,您怎么了?”
“我完了。”
小马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我们餐馆一个人说,握着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握右手,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看这个带子,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小马哭笑不得:“您那么久没有见到太太了。这个东西……也得有个过渡期啊。”
邝老师心情稍微有点好转。
小马又说:“您在美国一直从事体力劳动,您没有听人说吗,体力工作者比脑力工作者强壮。您只不过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太久了。”
邝老师说:“我们这一代人活得比较压抑,是可以否定自己需要的一代。”
三、沉重的午餐开学后的实验室一片萧条,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唐敏与董浩分居了。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小马夫妇离婚了。在小马的意料之外,在别人的意料之内。
中午还像以前一样,大家在休息室吃午饭,由于心情都不太好,气氛颇为沉闷,没有一个人可以找到一个大家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天舒说她要过生日了,请大家到她家吃晚饭。
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小马和唐敏都是上了三十的人,不可能老和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学生玩在一起,且他们都烦着呢,哪一件事不比一个姑娘二十二岁的生日重要。只有邝老师说他去吃晚饭,单身汉是有饭必蹭。王永辉说他教会有活动。
王永辉还是常常在餐桌上传达教会精神:“应该仰望神,而不是看人,看人没有一个是完全的……”
大家听了,没有太大兴趣,看了他一眼,低头吃饭。
实验室的几个人都被王永辉拉进教堂过。出了教堂,大家有同感:“在情感上可以接受,在理智上说服不了。”
美国社会对基督教持有普遍的认同与善意。天舒刚来时,在报纸上看到一份资料,美国七八岁孩子当中愿意选择牧师为第一职业的高达百分之五十。天舒惊诧地想,如果中国社会有一半的孩子将来打算当和尚,那叫什么事儿呢?现在来了有些日子,开始了解基督教,更知道要尊重宗教。但是她记得她的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引用过英国文学家KIPLING(吉卜林)的话:我有六名忠实的仆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他们教的。他们的名字是“谁”、“哪里”、“什么”、“何时”、“如何”、“为什么”。她也记得英国科学家培根说过:让我们既不接受,也不排斥,而是小心翼翼地掂量一切。
天舒就是持着这些态度对待她的科学事业,同样也是持着这样的态度对待她的宗教信仰。她觉得她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是不能进人状况,再等等吧。
唐敏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够沉重了,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再给自己上许多枷锁——成天搞早请示晚汇报?何况她发现教会里多是有钱有闲的人,她没有这份多余的闲工夫。
王永辉谈完上帝,邝老师说起了中国的事情,他谈出来的中国都是几年前的中国,尤其爱谈他上山下乡的事情。有一次天舒和邝老师去邮局,邝老师车上听的磁带都是老歌,什么《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红梅赞》。这些歌天舒在国内都没听过,现在到美国接受再教育了。邝老师也不是爱听,只是别的歌他都不爱听,流行歌曲他不听,英文歌曲他也不听,只能听这些了。
邝老师又开始说故事了。当年他们各地知青打起来了,无产阶级打无产阶级,简直就是视死如归。一次一个东北知青不小心把上海知青打得头破血流,送到医院,命是保住了,可惜一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了。东北知青被判了无期徒刑。
天舒听得很惊讶,不在于故事本身,而是邝老师的语气语调,平缓得像在讲手指不小心被小刀割破,贴了邦迪。
大家听了,也没有大进人状况。那个时候这些年轻人还不知道在哪里。
邝老师见大家闷闷不乐,说:“你们不用愁,老师回去了,帮你们找太太,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小马心有余悸地说:“老师,您帮王永辉找个吧,我那份您就省下了。”
“这你就不懂了,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找太太是有讲究的。一要聪明,但不能太聪明;二要漂亮,但不能太漂亮;再是要贤惠,有一点崇拜你的感觉。你们说,老师说的对不对……”
几个年轻人相互看看,笑了,没有看出来,老师外表木讷、苦闷,说起这些挺风趣在行的。王永辉说:“老师,您干脆开个婚姻介绍所好了。”
“我完全可以开个婚姻介绍所,老师看人是很准的呀。”
“那我们的终身大事可就全权委托给您了。”
“没有问题呀,要知道,男人有了事业就有了一切。你们好好干事业,女人会自动送上门来的。”
唐敏说:“可是女人事业好了,男人也跑掉了。”
大家听了,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一扫而光,只是低头吃饭。
这时天舒为了调节气氛,说了一个笑话。她本来就不是说笑话的高手,这个时候更是说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差点没把别人说哭了。
“有一个笑话很好玩,讲到天堂的事。甲先生到了天堂,审判官给了他一辆三轮车,因为他对他太太有过一次不忠实。乙先生对太太两次不忠实,审判官只给了他一辆单车。
丙先生对太太完全忠实,审判官给了他一部高级汽车。在路上,甲、乙、丙三个人碰上了,只见丙先生大哭。甲、乙先生问,你哭什么?你得到了汽车,应该高兴才对。丙先生说,可是我刚才看见我太太了,她只有一块小滑板。“
小马愣了一愣,长时间忘了下筷。
唐敏快速地吃完饭,把饭碗一收:“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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