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粱谋》第6章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住在郊外陋室,相爷瞧不上的。”一番话说得艰难,呐呐自发白的唇间而出。老鼠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自己的手,反被钳得更紧。
“我晓你不信,可我没有骗你。我生来便是一个人,在一座小山里长大,本想游历天下,还是在这里留了下来。也没人问我唤作什么,日子久了,无名无姓也过得下去的。”世人匆匆,又有何人会真正把他名讳记在心中呢,问了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再逢了几个名字,自己的便会被抛在脑后,再无半分印象,再相见也只道你这人有些眼熟,绞尽了脑汁,仍是记不起该唤作什么。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老鼠问过狐狸大姐,为何三界众生皆有个名字,而自己没有。她道:
“姓甚名谁有何重要的,活着便是最好的证明,来过世间,生得精彩,死得瞑目,也就够了。若有谁记了你一辈子,那便是你的福分,如若无那么个他,就是命了。”
那夜月色如水,本是温柔得让人沉醉,然生生透了分寂寥。那夜风也正好,拂乱了狐狸火红的绒毛,如珠的眼里满是哀伤。老鼠再无法说些什么,因他知晓,红娘的心早已落在他处,百年前,逝去的时光。
思绪尚未收转,力自手腕传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重重跌进男人的怀里,手自他引,环住男人的腰。如此亲密的环抱,老鼠从未有过,一时心跳如鼓。明明是个冷得像冰的男人,怀里却是暖得如六月艳阳,唇角翘起,一抹嫣然的笑。早已忘了礼数,忘了所有,再贴近些许,手指攥得更紧。
“日后,我唤你墨云可好?”兰麝凝珍墨,丹砂乃堪掇。如墨般纯粹,如云般挚真。
是讶异地抬起头来看,滚圆的眼一点一点弯下。有什么,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指尖又捏紧了几分,用力点了点头。
“若有谁记了你一辈子,那便是你的福分。”
是天大的福分呐。
后来,你一块,我一块,两人分食了一盘桂花糕,空气里满是甜蜜。冰山轰然坍塌,余的只是,内里久积的情。老鼠从未想到,他人眼里冷漠疏离的丞相大人,竟能温柔至斯,并非露骨外放的情愫,而是那份无微不至。许是眼里有了他,吃完桂花糕,会替他抹去唇角逗留的白屑;散步园子,会不着痕迹地走在临水一侧;红木案后,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满纸“墨云”。
老鼠不时要去道观修炼,找的理由五花八门。前几日是想起邻居大娘让他回去帮个忙,今日又是忘了有好友到访,好友是个脾气火爆的主,见不着他的人,怕是会把那小窝,搅得翻了天。
“去吧,日后有事出门,只当告诉我一声便可。”沈苓怎会识不破他这些小小伎俩,只这么说了一句,便让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下”部分明天更~
谢谢一直看下来的大家,文笔不好,谢谢大家了
今天是腊八节,一碗腊八粥或腊八饭,热乎乎、暖融融~
第5章 (下)
回来时,皓月当空,群星环绕。齐王朝继先朝盛势,又因圣上骄奢,便是过了亥时,城内依旧灯火通明,东街的赌坊,西街的酒铺,和着城中央的勾栏院,人声鼎沸。老鼠加紧了步子,夜风微寒。沈苓特意叮嘱他加了件衣裳,才放出门去。福伯心思细腻,两人的变化,是看得分明的,当下取了件厚实锦袍过来,替墨云仔细穿好。
思及此,老鼠把脸埋得更深,新涎过的零陵香清清浅浅,不似应有的浓郁扑鼻。弯了弯眼,暖意融融。便又快了几分,直到那扇小门隐现,方才慢下步子,故作不慌不忙。
待小门重新合上,一只红狐突然从墙头跃下,赤瞳闪着微光,转身朝来时方向跑走,空余一声叹息,若有似无地散在空中。夜色依旧,几人欢喜几人忧。
彼时月夜,有一人紧紧抱着怀里不住颤抖的赤红生灵,生就的勾人眼眸几近黯淡无光,犬齿咬得生疼,仍敌不过那当心一箭。意识虽是模糊的,但落在她身上的滚烫却是记得分明,暗暗心喜,自己还道是也算换了他一生的陪伴。到底奈不过命里无缘,他仍是那个一心求道的他,自己却回不到从前无念无求、游戏人间的自己。命邪?劫也。
情之一字,当是不沾惹的好!
城内百姓日子依旧,为了柴米油盐芝麻般大小的事,也能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知县大人案板一拍,威武声如虫蚁密麻,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天子脚下的地方官仗着官位放肆,昨日夜里逛青楼窑子忘了时候,现下判案堂上,一双眼肿得通红,一顶乌纱底下是胡乱塞进去的头发,官服凌乱不谈,说话亦是有气无力。
堂下木栏外,有人嘀咕:“肥大身子,独独输了气力,怕是都用在姐儿身上了。”
旁边人哄笑一片,有不怕死的,故意不压着声音,威武声里鲜明透亮。
“你当是那冷心冷面的丞相大人啊,当官的可不就这副作态。我倒说,这样更好些,免得矫揉得过了,碍眼得慌。”
话音未落,随即便有忧心的大娘忙推搡了他一把,“哎呦,这些话可别再说了,我们听听也就算了,传到那位耳里,你可就完喽。”
“对啊,一手提拔他的于阁老,不也死于非命了?唉。”又有人附和。
“你们知道什么!凭什么乱讲!”老鼠本是出来买糖糕,见着衙门前挤着堆人,就凑上前听热闹,恰巧站在了方才那几人旁边。越听越生气,恨不得跳起来揍那说风凉话的男人一拳。明明连沈苓的面都没见过,明明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相处过,明明都不知道那人冰冷的面容下是多么的脆弱。他们凭什么乱说!
那日的他还是只混吃混喝的老鼠,但也看得分明,如黑琉璃般的眼里,是映着那道灰色人影的。抱着酒坛醉生梦死,一张无情无绪的脸上清泪行行,眼里满是痛苦绝望。原是以为,再大的事也撼不得他分毫。狠狠拍在桌上的酒盏,到底泄露了他的震怒、他的无可奈何。
先前碎嘴的人也是脾性暴躁之主,瞧见面前是个瘦弱低矮的少年,着一身银线衮边的华贵锦衣,脚上亦是一双银白的踏云靴。便以为是与丞相交好的纨绔公子哥,心里不忿愈甚,抬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一声震天的“肃静”响破云霄,知县大人再无为也是天子脚下当官的,木栏那头的喧闹争吵显然扰了他审问告状之人,一块醒木拍得四分五裂,先前还举着拳头的男人此时吓得全身哆嗦,只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再不敢造次。
老鼠挑着眼朝他啐了一口,怒气冲冲转身离去。约是几年前,老鼠窝边邻着户屠夫,他便是如此待老鼠的,一句“恶心玩意儿”说得轻蔑到尘埃里。
回到府中,沈苓不在屋内,一只紫木狼毫蘸了墨斜搭在上乘墨玉制成的砚台上,他应当离去不久。老鼠欲把没买成糖糕的铜钱放在案上,不经意间瞟到乌木镇纸下压着的宣纸,心头猛地一跳,再然后是争先涌上的不敢置信,白皙玉指掩住淡淡朱唇,眼波流转,尽是惊喜欢欣,拼命压下去,又止不住翘起唇角。
宣纸上,虽只细细勾勒了几笔,但轮廓五官俱是眼熟得很。先前也见过城郊的穷书生为了糊口,描过几幅人像拿到城里换银子。可鼠族生来不会去想那些远边天际的东西,过好眼前日子才是实在。但这种亲身经历的感受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老鼠无法用言语传达自己的感动。他是有血有肉的生灵,有人愿意放下繁忙的公务为他描了画像,这一份情,当真太重。
寻到莲池,荷叶田田间锦鲤悠然。有谁一袭灰衣,立于亭心。老鼠悄声走近,是放开了胆上前一步,胸膛紧贴着宽厚的背,环住了那人的腰。能察觉到男人一瞬之间的僵硬,旋即被转过身的他紧紧搂住。
“我,没有买到糖糕。”
“嗯。”
“街头的胭脂铺今日被砸了,说是王员外家的小妾用着起了红疹。”可那小妾本就长得妖魅,真不知涂上胭脂,勾的、引的究竟是谁。
“还闹到官府去了,本就没理,还被胭脂铺的老板当着知县的面堵得哑口无言。”也有丫鬟多嘴,说天将明时见着那家大少爷从她屋里出去。被他爹那日当众掌嘴,听闻已三日食不下咽。
老鼠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家大少爷本就肥头大耳,这番更是肿成猪头,怕是十天半月都消不下肿。身子颤得愈发厉害,忽有温热轻轻贴上额心,再抬眼,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心有不甘,踮脚印上那好看的薄唇,笑得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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