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第3章


安戏蝶哈哈大笑,道:“果然伶牙俐齿。与你斗嘴,未免太自不量力。我愿为你弹上一曲,以示敬佩之情。”
皇甫翩翩洋洋得意,更想卖弄一番,因此琴声一起,便笑道:“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可是《凤求凰》?”
安戏蝶嘴角的笑纹在扩大,声音更加轻快起来:“我奏的是《假凤虚凰》。”
皇甫翩翩正要反驳,忽然悟到他是在影射自己女扮男装,一时窘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只得讪讪道:“这个小弟还从未听说过。”
安戏蝶收了琴,正色道:“若非唐玉清指点,我也弹不出这个曲子来。”他望着眼前这张写满不解的俏脸,接着道:“皇甫姑娘,唐玉清要事在身,无法亲自来接你。因此,在去聚贤庄的路上,将由我来照顾你。”
第二章
唐玉清究竟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包袱啊?安戏蝶懒洋洋地斜躺在车厢里,看着在车厢的另一头睡得正香的皇甫翩翩,不禁摇头一笑。几天以来,她一直埋头大睡,偶尔起来几次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好接着再睡。猪圈里的猪吃饱了还要哼哼几声,可她,绝对比猪还懒。亏她还大言不惭地自称为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人。天下第一派?吃睡派吗?难怪会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长得那么珠圆玉润那么幼稚无知。
她真是无知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程度。不知道唐家少奶奶的身份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想要吞食唐家。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她只怕早已踏上黄泉路。可是是谁会那么快就查知她的身份?在“望江楼”,靠一双铁笔横行江湖的范贤人显然早就掌握了她的底细,事先设好了局等她来开。而他,只是用筷子击中了范贤人的睡穴,范贤人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藏在口中的毒丸,中毒而死。是什么力量让一个颇负盛名的人如此决绝?
想到这儿,他皱了皱眉,形势比他预期的要复杂严峻得多。可很快,他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皇甫翩翩终于翻了个身,面向他,用浅浅的笑容展露出梦中的甜美。
他羡慕她。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不管是躺在柔软的床上,还是睡在冰凉的竹席上;不管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睡不好。偶尔睡得熟一点,就会梦见自己又成了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被火光、狂笑和血腥包围的少年。或许就是因为害怕那个梦重现,他才会刻意地压制自己的睡眠。
当看到皇甫翩翩睡梦中的笑容时,他不觉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就像希望娇艳的花常开、美好的景常在一样的欲望。所以,尽管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身家安全不是容易的事,他却一直不动声色,不让她知情,只想让她在这个危机四伏、波涛汹涌的旅途中好好地吃、安心地睡。
有着这样想法的人,还是他安戏蝶吗?不,不,安戏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硬生生地将眼光移开,投向窗外。窗外,细雨正绵绵,仿佛永远不会停息。雨声清晰响亮,也在告诉他,他想保护她仅仅是因为受好友所托罢了。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值得他去保护,而那个人,永远都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痛……
此时,皇甫翩翩并没有睡着。她正在纷纷扰扰的雨声里、轱辘辘的车轮声中暗暗回想唐玉清给她的信,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一股欢乐的泉水往外冒,非得用笑容表现出来不可。
玉妹: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就知道你已经到耒阳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在想,走路的时候在想,时时刻刻都在想。我真恨不能马上飞到你面前,好好地看一看我未来娘子的模样。
玉哥
玉妹: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已经有八十天没见面了。可一想到离我们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玉妹:
昨夜喝了两杯小酒,入睡后,竟在梦中回到了幼时。你我二人在听谷荡秋千、看落叶,说不尽的惬意。醒来后方知是南柯一梦,不禁心绪怅惘。你可曾梦到过我?
玉妹: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人,我不光想写信给你,还想看到你写给我的信,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可仔细一想,现在的我就像一叶浮萍般行踪不定,又怎么收得到你的信呢?不由笑自己虚妄。
玉妹:
想你想你想你!事情就快办完,我将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去追寻你。期待在永州的相会。
从离开郴州那天起,每天黄昏皇甫翩翩都能收到唐玉清派人送来的信。一律的红笺小字,满载着深情厚意,每一句话都值得细细咀嚼,每一个字都值得刻上心头,“玉妹”那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昵称更让她心跳不已,最后,她不得不拿锦带扎了书信,密密地贴在怀里,用来减轻由于狂喜而带来的痛苦,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消除在胸腔里跳跃的字句和那些想告诉他的话语。她有多少话想对他说啊!
她想说,原来她也是一个贪心的人。天还没亮,就开始盼望夜晚的降临;天一黑,又开始期待白天的到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早点收到他的信,早点见到他。
她想说,聚贤庄的势力很大,到处开有分店。每到一处,都有人接送,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根据计划的路线,白天赶路,黄昏投宿。
她还想说,自从她恢复了女儿妆之后,桃红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而葱绿的眼睛变成了寒风中的刀刃,简直能杀死人。因为无话可说,她只好不停地睡觉,靠做梦来打发时间。遗憾的是总是梦不到他。
还有一件事,她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她说:安戏蝶是你的朋友,可是,我怕他。
那天上午,雨点敲打着车篷,灰蒙蒙的光线从车窗外钻了进来。她微微张开眼,透过眼睫毛往外偷看。葱绿、桃红都睡了,安戏蝶也伸着两条长长的腿,斜靠在车壁上打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觉的模样,觉得很新奇。他醒着的时候,老是带着浅浅的笑,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可他睡着了,就有许多许多的心事偷偷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那模样让人心软,她差点儿忍不住要爬起来,去抚平那一丝丝纠缠在他眉间的忧郁。所幸的是她没有那么做。安戏蝶很快就睁开了眼,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刺猬,张开了浑身的刺,充满了戒备和危险。他十分仔细地查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将眼光转向了她。一直一直看着她,起初很温柔,后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变得很冷很冷。那捉摸不定的眼神让她害怕。她不得不装作美梦正酣的样子,呢喃一声,翻了个身,顺势拿被子遮住了头。
不久,她真的睡着了。梦里依然没有唐玉清。
马车停了。在吃中饭嫌晚、投宿嫌早的午后停在了荒郊野外。
一个孩子和一具尸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安戏蝶没有下车,直接命令车夫绕道而行。他有同情心,但不泛滥,在这个险恶的江湖,有分寸地使用同情心不是坏事。
车子掉头驶向另一条路时,颠簸得很厉害。一直端坐着的葱绿重心不稳,倒在了皇甫翩翩身上,惊扰了她那因为缺少唐玉清而显得不够完美的梦。
“天黑了吗?”皇甫翩翩立马坐起来,浓浓的睡意一扫而光。当她敏锐地感到沉闷的空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之后,就发现了那个跪在泥泞中的孩子,还有他旁边的尸体。
孩子个子不高,衣衫褴褛,虽然姿势低人一等,头却抬得高高的,显得十分倔强。尸体被一块肮脏的白布包裹着,在雨水里放得过久,已经发胀,透过白布露出它的原形来。
这个尸体只有上半身!皇甫翩翩不由有些震惊。当她走得近一点时,才发现尸体也有下半身,只是严重萎缩,仅有正常男人的四分之一大。这个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见过,正是在郴州街上艰难行走的残腿乞丐。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她竭力控制内心的波动,柔声问那孩子。
孩子仰着一张小小的圆脸,双眉皱成一字,一字一顿道:“带我和我爹爹去岳阳。”
这不是难事,聚贤庄也在岳阳,正好顺路。不过马车似乎容纳不下六个人。皇甫翩翩转过头,向安戏蝶求助。
安戏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尸体,仿佛在估量它的价值。良久,他才对着孩子道:“我要知道这件事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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