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第20章


桃红翘起兰花指,指着他道:“闲人哥哥,你真是不一般的傻。我们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跟到。即便要藏,也没有时间呀!”
“是了!是了!”皇甫闲人一拍额头,自我安慰道,“那小子福大命大,说不定真的拐了皇甫姑娘私奔了呢!”
何月香道:“果真这样,倒是好事一件。只怕……”一皱柳眉,将不吉利的话吞下肚,转移话题道:“这次的庄家定是葱绿那臭丫头无疑。她居然愿意花十万两纹银来买我等三人的性命,真是大方之极。好在银票已经到手,等安兄弟平安回来后,再妥善分配不迟。”
皇甫闲人呵呵笑道:“届时我定要将那厮痛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不辞而别!”
桃红笑道:“我亦要趁机踢他两脚!”
三人皆嘻嘻哈哈地耍笑,力图消除心中的不祥之感。然而,时光匆匆,春尽夏来,安戏蝶一直没有出现。那张十万两的巨额银票平平整整地压在米瓮下,也一直没有动过。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在这个鼎盛的时代中,没有独领风骚的风云人物,即便有,也只是昙花一现,瞬息之间就会被更新更年轻的面孔所取代。现在,健忘的人们所关注的不再是曾孤身一人剿灭数百个强人的旧日英雄唐笑尘,而是他的儿子,年仅二十二岁的青年豪杰——唐玉清。
唐玉清的迅速崛起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五月五日端午节之前,人们让他三分尚且是看在他父亲的薄面上;而在端午之后,若还有人在谈起唐玉清时不带点敬畏的语气,就可以断定此人不是冥顽不灵之徒,便是孤陋寡闻之人。因为在端午那天,在人人都吃粽子、争看龙舟的时候,唐玉清独自闯入孤鹰堡,赤手空拳打杀了孙厉行,并生擒其爱妾葱绿;随后又从葱绿身上入手,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揪出其幕后主脑人物田甜,废其武功、放逐山林,其党羽皆作鸟兽散,为众多冤死的武林人士报了仇。唐玉清因此成为新一代的领袖人物,其事迹亦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主要话题:远至他三岁时显神勇,打败一个大他几岁的男孩,中到几个月前,他的未婚妻与人私奔,至今下落不明,近到他与“月月香”的老板娘来往过密、关系暧昧……事无巨细,有真有假,越传越远,渐渐地,唐玉清其人在众人口中变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事实上,唐玉清还是以前那个唐玉清,在因嫉妒而产生的癫狂消除之后,变得更加温和、谦逊,更显其家教之严谨、品德之高尚。
眼下,他坐在“月月香”里最好的位置上,斯斯文文地喝最好的酒,安安静静地听人闲谈。众人都认得他,言谈之间颇为顾忌,只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消磨时光。
何月香午睡初醒,懒梳妆,只在唇上点抹了一层淡红的颜色,穿一件窄窄的春衫,系一条大红花绢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极其风流的曲线。倚着柜台,闲嗑瓜子,懒得与众人周旋。
偏巧在这时,从门口走来一个高大粗笨的汉子,进门就嚷道:“给俺上两斤好酒、一斤牛肉来!”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山东来的。
自有酒保替他准备酒菜不提。
这汉子提着酒壶咕噜噜灌了几大口,用袖口一抹嘴,粗声粗气地问酒保道:“兄弟,聚贤庄离此地还有多远?”
酒保提了油盘,躬着腰回答:“不远,往南直走,顶多费一个时辰。”
“他奶奶的!居然还要费一个时辰!俺那婆娘性子最躁,等得不耐烦了,定会做个大大的闭门汤给俺吃!”
“客官是来探亲的?”酒保习惯性地客套了一句。
“可不是怎地!”那汉子再不多话,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盘牛肉,又三口两口地将酒灌下肚,抹抹油嘴,站起身,紧一紧腰带,就要往外走。
酒保慌忙拦住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哪!”
“他奶奶的,瞧俺这记性!”那汉子一撸鼻子,笑呵呵道,“俺忘了跟你说了,你若要酒钱,就找聚贤庄的少庄主要去!”
何月香闻言,吐出瓜子壳,问道:“此话怎讲?”
那汉子道:“俺是跑单帮的,东南西北到处跑,什么地方都要去……”
酒保打断道:“我说客官,您就不会拣紧要处说吗?”
那汉子一瞪眼,喝道:“俺跑单帮四处跑难道不是紧要事吗?若是俺不跑单帮,怎么养家糊口?若是俺不跑单帮,又怎么会跑到长沙,在那儿见着唐家少奶奶呢!”
众人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唐玉清仿佛没有听到那汉子的话似的,若无其事地浅斟低酌。
那汉子说得越发带劲了,“两个多月前,俺在长沙一带卖土货,赚了点钱,就雇了辆马车游大街,也想过过有钱人的瘾。”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谁知到了城门口就被阻了去路,你们猜是怎么回事?”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皆凝神细听,心下十分满意,“原来是俺前面的马车散了架,停在路中间走不动了!俺下车一瞧,只见一个恁俊的姑娘带着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病得快要死的年轻男人,站在马车旁发愁哩。
“那姑娘看见俺,就像看见菩萨一样,十分欢喜,连着叫了俺好几声大叔。俺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是想要俺的马车哩。俺寻思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二话没说,将马车让给了她。那姑娘要给俺钱,俺硬是没要,还帮着她把那青年人抱上车,直到他们走得没影了,俺才走进城去。
“一路上,俺都在回想刚才那事儿,心里挺得意的。想多了几遍,俺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然发觉那姑娘俺见过!俺认得她是聚贤庄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两年前俺来看俺婆娘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她哩!”
“大家伙儿心里肯定在犯嘀咕,说这粗汉是在信口雌黄哩!”那汉子见众人一脸怀疑,忙解释道,“其实刚开始时俺也不敢肯定,可后来俺想起那姑娘临走前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酒保怕他扯远了,连忙问道。
“那姑娘模样俊,说话也中听。她说‘大叔的大恩大德,翩翩没齿不忘。日后有缘相见,定当涌泉相报’。你们听听,‘翩翩’,不就是唐家少奶奶的闺名吗?”那汉子得意地笑了两声,又接着道,“俺当然不会要她的什么‘涌泉相报’,俺只要来了聚贤庄能讨碗不要钱的酒喝就心满意足哪!”
那汉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随手拿了临桌客人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那客人也不敢争持,任由他去。
唐玉清大概有些醉了,把不稳酒杯,酒水全洒在衣襟上。
何月香一把将盛瓜子的白碟子扫落地,发狠道:“你这痴汉!要吃白酒直说就是,何必编着法儿来骗酒吃!你说那青年男子病得快要死了,你怎么就看得出来他病得快要死了?”
那汉子被她吓了一跳,痴痴呆呆道:“俺生来是个直肚肠,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知道打谎。那男子浑身是伤、满嘴胡话、面色惨白,可不就是快要死的模样吗?”
何月香越发气恼,高声喝道:“快走!快走!我也不要你的什么酒钱,只求你日后莫要来了!”
那汉子甚不服气,走了老远还兀自嘟囔个不停。
何月香满心烦躁,将客人连同酒保一个个赶出门外,嚷道:“都走!都走!老娘今日心情不好,不开店了!”
待去推唐玉清时,才发现他趴在桌面上,已经醉倒了。她叹口气,撇下他正要走,他却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也不挣扎,也不看他,在春凳的另一端坐下去,温柔地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轻声道:“为什么要那般折磨自己呢?”
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听到一句公道话一样,他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哭得那么大声、肆意,真不像个成年男人。她一点儿也不吃惊,也不想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任由他哭去。
渐渐地,他的哭声小了,隐约觉得抱着他的人就像母亲一般可亲,耐不住,他将苦水一股脑儿向她倒去:“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真的不在意……我只是恨她欺瞒我。我杀孙厉行,只是想证明给她看,我并不比他差!可是她不要我……她不要我……”
她当然知道“她”和“他”是谁,她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他”不也一样不要她吗?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她抬起头,硬将泪水逼回去,柔声问道:“你要我吗?”
他没有出声,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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