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飞金(上)》第23章


奥达想了想,给出他认为最合理的回答:“还是那句话——因为你……识大体。”
识大体?
识大体是出任一族之长的理由,还是卸任时的风平浪静?
海日楞微微摇头,将白玉飞马放在师父手边的案台上。它跟着他近十年,除了在重大的仪式上,他从不曾利用它彰显过自己的权力。
以前不需要,以后也用不上了。
“还有什么事,师父请吩咐。”
他这徒儿他总是有些看不透,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是真的放得下,想得开,或者只是不愿表露?
“你不问我,这白玉飞马将送到谁手里?”
“师父定会将它送到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手中。”会是那位白衫先生吗?海日楞不想做无意义的揣测,“师父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师父一开口就说希望他让出“几件”东西。
奥达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未曾发出声音。有些话似乎很难说出口,有些东西不是说让就能让的。
可是,为了法师一族,他唯有无所不为。
“红蔌……你可以让出红蔌吗?”
海日楞怔怔地望着师父良久,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定是听错了。
奥达却残忍地告诉他,你的耳朵没出错,为师正是要你让出未婚妻。
“你跟红蔌定亲这么久了,我瞧你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并未以妻看待。不如解除你们之间的关系,这……这对你们两个都好。”
什么叫这对他们俩都好?是对红蔌更好,是对他更好,还是对别的什么人更为有利?为什么都到了这步田地师父依然不肯把话说清楚呢?
“是因为步忍?”他没有忘记步忍曾向自己要过红蔌,就因为她长得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
奥达振振有辞地告诫他:“你该称呼他‘师祖’。”
师祖?师祖会抢夺徒孙的未婚妻?一个术士也成了法师一族族长的师祖?虽然他的族长身份已成过去,可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无法继续沉默。
“红蔌不是东西,不是说让就能出让的东西——师父,这件事您最好还是问问红蔌的意思。”
他这徒儿想以红蔌为借口?奥达一口断了他的念头:“婚姻之事本由父母做主,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如此说来,师父不是来征询他的意见,他根本早已做出了决定。如同多年前让他同红蔌定亲时一样,他以为他现在还同从前一样,是随他操纵的木偶吗?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用无言给师父以回答。
他可以失去权力,但他不能失去尊严,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没有人可以在愚弄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之后全身而退。
没有人!
第七章 飞马山(2)
无月之夜,流火小姐窝在寂寞的飞马山里听着卖身给她的那个男人说故事——
千年以前,法师一族和术士一族的先人联手为先朝的御临帝打下了御临江山。为了巩固天地八方,法师和术士携手利用彼此的法术召唤了八神兽来镇守八方,以保天下百姓安康。
然术士召唤黑暗势力的手段令法师一族乃至御临帝感到恐慌,于是御临帝设下一个惊天陷阱,借助法师一族的力量几近消灭了术士一族,只留下黑崖石帖记载着术士独有的黑暗法术,它们被埋藏在深不可及的悬崖之下。
偏有那一心爱着某位姑娘的毛头小伙宁可被族人丢下悬崖,也不肯放爱弃情。
放下生死,他真的被丢了下去,在坠落的同时他的眼前正是那一片黑崖碑帖,过目不忘的本领让他将那些黑魔法一一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原本不施展黑魔法也无人知道他是世间仅剩的术士继承者,巧合的是有个权力过大的人抢去了他心爱的姑娘,为了夺回她,他唯有施展黑魔法,召唤邪恶的力量以助自己获得平等求爱的机会。
于是,他成了法师一族的叛徒,他成了众矢之的,他的存在是族人的耻辱,他的名字被族人从族谱中抹去。
其实,早在他被那些曾经亲密的族人丢下山崖前,他便将自己与法师一族的联系全部割断。之后他自行消失,多年未归,直到现在。
“要不是陪你追债,我才不会回这里呢!”
步忍的讨好卖乖对流火小姐完全不起作用,“得了吧!我瞧你一路上盯着那位名叫红蔌的姑娘,眼珠子怕是都要掉出来了吧!”
“我说过了,她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舞雩嘛!”
用不着再重复,看着红蔌,流火也知道他的那位故人有多美,美得令他这么多年依然愿意用一个死人捆住自己。
换个话题吧!她讨厌跟步忍坐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着另一个女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次归来,为什么这些老人头一改从前对你这个术士的鄙视,把你当尊神一般捧着?”
“有目的呗!”
他又不傻,人家都摆出舞雩的魂魄了,他还看不出这背后隐藏的巨大漩涡?
他只是这样看着,看着这漩涡到底有多大,有多深。
然后,他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期待舞雩再次归来……
“你的眼神好奸诈!”流火小姐忽然叫道,那不似他平常的从容,反倒多了几分狐狸般的狡猾,“你在想什么?不准骗我,不准不说,你连身体都卖给我了,你这具躯壳里打着什么小算盘,必须告诉我手中这副大算盘。”
“你还真不愧是姓‘霸’呢!”
他向后仰直接躺在石板堆砌的路面上,云遮挡住了月色,凉风袭来,七月未曾流火。
她瞧他躺得舒坦,忍不住放下她少得可怜的姑娘家的矜持,随他躺下。身下石板的凉意渐渐侵入她的身体,他的声音悠然飘在耳边,悦耳如泉水丁冬,令她舒服得蜷缩起身子来。
“这座院子原本是师兄住的地方,年少的时日,我最喜欢窝藏在这个地方。一方面可以躲避师父的谆谆教导,另一方面……这里离舞雩家极近。我穿过这座院子,再锳过一条小溪便到了她家的后院。我总是先扔一块石头进去,若她将那块石头再扔出来,便表示她爹不在。我就可以翻墙而入,找她玩去。可是,你知道吗?流火……”
他没再称呼她“流火小姐”,直接唤她的闺名。
“有好多次,我的石头扔进去,过一会儿她爹捂着脑袋跑了出来,边跑还边骂:‘是哪个小兔崽子老往我家扔石头?’我拔腿逃命,身后是舞雩窃窃的笑声,像风中的铃铛……当——当——”
风动,铃动,摇曳出年少萌动的心。
那风声,那铃声,还有年少的心跳声至今仍摇荡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
“啊——”
步忍捂着耳朵痛得大叫起来,偏过头他瞪着流火,“你做什么?”她居然咬他的耳朵,面片汤喝多了,把脑袋变成糨糊了,以为他头上这片是猪耳朵呢?
流火以手撑着脑袋直视着他的双眸,“清醒清醒吧!那个女人死了,而且还是嫁给别人之后死掉的——你怎么老是记不起来呢!要我再用算盘把你揍得头破血流吗?”她是很乐意为之,反正在飞马山这几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她体力过剩到衣裙都快撑破了。
她可不得找点累活让自己瘦些嘛!否则再胖下去,她那些衣裳就穿不下了。要知道做衣裳不得花钱啊!
“我只是回忆回忆……随便回忆回忆。”赶紧转移话题,看到她手里的金算盘他就心寒,“嗳,我说流火小姐,为什么在听到我用金算盘交换红蔌姑娘的时候,你那么生气?”
“你喜欢吃什么?我请,绝对不请你吃面片汤。”
想用这种方式岔开话题?能让她这个吝啬鬼说出“我请”这两个字,可见他已经切中要害了。
“你知道我那么多的秘密,又是术士又是帝师还有舞雩那部分,可我对你一无所知嗳!这笔买卖太不公平了,你那么会做生意,不该坑我吧!”
她抹了把脸,那些并不是秘密,只是有一点痛痛的往事而已,“故事并不太动听。”
甚至是无比残忍的。
一个过了半辈子挥霍无度的男人某日忽然发现手上已经再没有那么多的钱供他过那种比帝王还要奢侈的生活时,你猜他会怎么办?
卖田产,虽然卖掉田产的钱并不足以维持像往常一样的开销。
卖完了田产怎么办?
卖掉所有值钱的家当,但他用惯了的豪华用具是断不可以卖的。
卖完了家当怎么办?
卖掉一部分奴仆,还要留下一大批下人继续伺候着他过着从前那般富奢的日子。
卖完了奴仆怎么办?
卖祖产,当然还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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