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第6章


一路言笑晏晏,融洽无比,路程不知不觉便走了一半。
相从淡淡笑着,别说她本来不会挑剔,即便换了性子再别扭的人也找不出一丝不好来。
越觉得他好一点,便越是明白,那个人的不同。
一点点发现,然后一点点接受。竟然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理所当然到心惊。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是好是坏,她毫无障碍,照单全收,似乎中间的七年全不存在,一笔便可抹去。
怎么——怎么就能执着至此啊?
不由得苦笑,她先陷得毫无转寰的余地,便已注定没了还手之力,再费尽了心思,不过只能思量自保,这一趟别人代她算计来的相处,她先已站在了不赢的前提上。
身边人“咦”了一声。
脚尖在脚蹬里一沉,灵敏的身影已自马上凭空窜了出去,在前方一棵大树上稍作停留,又飞回马上。手上多了一串绿莹莹的果实。
兴致很好地侧头,殷采衣向她晃晃手中的果实,“相从,猜猜这是什么?”
“榆钱。”她笑着回他。
眉尾飞扬,“这种野果子也识得?”没趣地悬在手中转了一圈,“据说是能吃的,味道甜甜的。别告诉我,你这个也知道。”相从点点头,“不过你这串老了,只有苦味了,最好选颜色浅青的那种。”
殷采衣晕倒状,“拂心斋饿着你了不成?居然有心思去研究什么样子的榆钱最好吃,我们斋里还没惨到这种地步吧?”相从垂眼笑道:“也是凑巧罢了。”
“但是——”住口不言,侧耳。
相从跟着勒了马。
呼啦啦,路旁密林里窜出十数个人来。为首者用长枪在地上一顿,“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树钱!”
横眉竖目,衣衫不整,姿势凶霸,总结两个字:路匪。
殷采衣摸摸下巴,那串榆钱在他指间滴溜溜转了一圈,“早知道就不绕这近路了。”他们之前离开官道,改抄偏僻的小路,原是要省时间,不想送到人家嘴边来。
一个弱质纤纤,一个斯文俊秀,怎么看都是上好的肥羊。
他扬扬眉,“你们的习惯用词改啦?不是‘买路’了吗?”
那土匪怔了一下——被劫者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那个等下再算,你已经动了我们的树,先把这个赔来!”
殷采衣眨眨眼,“我哪有?抢钱就抢钱,别栽赃好不好?”
“你手上那个是什么?”土匪大喝,“还想狡辩!这方圆二十里的树都是我家栽的,你既然动了,就老老实实地赔钱。”顿了一下,补充道,“有多少赔多少!”
殷采衣一招手带出一种勾引之姿来,“你过来,我赔给你。”
相从咳嗽。
“……”土匪头目不进反退,警戒地端起长枪对准他,枪头红缨不住抖动,“小白脸,老子警告你,别想耍花样,不要逼我把你们两条小命一起留下来。”
“小白脸?”殷采衣一指指向自己,“我?”
相从冷静道:“应该不是说我。”言下之意,除了你还有谁。
嗔怪的眼神丢过去,“相从,我们才是一条线上的,你怎么可以帮着别人诬蔑我?”
“……”忍笑,“请。”慢慢玩吧。
殷采衣满意点头,“这才对,你乖乖看着我保护你吧——”
砰!
尾音在耳,他已摔下马来。
相从一呆,迅疾下马,两步奔过去,“殷主事?”托着他后脑的手不自禁地颤抖。
殷采衣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指间的榆钱却无力地滑落在地上,手腕不自然地软垂着。
他苦笑,“我不知道现在的强盗除了四肢外也开始长脑子了。榆钱上有麻药,大约这附近的树上都有,是我大意离得太近了。你记得别再碰到。”
强盗头目大怒,“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骂我们没脑子?!”红缨枪一振,戳刺过来,目标竟是他的眼目。
相从大惊,她半点武功也不会,情急之下只能俯身去挡。那强盗的枪法似乎也不甚高明,明明还差着一截也来不及变招,枪尖挑开了相从的衣襟,颈间一块由红线系着的锁片闪出了一半,旋即又滑回襟内。
阳光折射下,那一半上依稀是个“日”字。
殷采衣动不了,眼神焦急,“相从,你伤到没有?”见她摇头,松了口气,“把钱给他们吧,荷包在我的袖子里,别想着和他们讲理,我着了道,安全要紧。”
头目闻言收了枪,哼道:“这还差不多,早这么识相也省得老子费事!”
相从垂下眼,依言伸手到他袖子里,果然摸出一个金边荷包来,刚抬了手,那头目已迫不及待抢了过去。掂掂分量,露出满意的黄牙,“真是发了。”
殷采衣忙闭上眼,相从以为他昏了过去,小心碰碰他,“殷主事?”
“我没事,只是他笑起来太丑了,我受不了。”眉头都皱起来。
“……”相从沉默,俯身遮挡下去。
红缨枪果然挑戳过来,“你这臭小子,这么想找死,老子成全你!”
得得得——
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片刻即至,当先的骑士一剑拦腰斩断长枪,森然勒马,“誓门锁道,闲人闪避,违者格杀。”反手一扬,一面血红大旗钉入路边,金线织就的“誓”字张狂舒展。
誓门,南武林新兴的门派,一年之内势力已横跨了三省,门规铁血不下唐门,看这阵势,又不知道是找上了谁家的麻烦。
这种全是狠角色的门派,小小的绿林是不敢招惹的,强盗头目扔下半截断枪,打了个呼哨,十几个大汉须臾隐回密林中。
那骑士张指洒下一片粉末来,“殷主事,得罪了。誓门办事,请先行闪避,改日敝门再登门致歉。”
拂心斋虽身处商界,名声在武林中也是丝毫不弱的,殷采衣身为二十八主事之一,誓门的人认得他倒也并不出奇。
药性解除,翻身直接上马。殷采衣抱拳,露齿笑道:“多谢留情,致歉是言重了,到本坊喝喝茶倒是不甚荣幸的。”
看相从也上了马,柔声道:“我们先走吧。”
两人打马疾奔,直奔出了十五里,重新上了官道,方见路边草丛里同样插着一面血红誓旗。
吐出一口气来,勒住马,“好了,总算出了人家的地界了。”
相从落后他两个马身,恰巧赶上来。殷采衣偏首看她,“有没有吓到?”
相从迟疑了一下。
殷采衣摆手,“不用说了,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没有。”拂心斋里的下人或许见识的是多些,不过这种真刀实枪的场面应该不会离谱到训练过吧?这丫头到底是哪里历练过的,镇定沉稳不下老江湖,还有那个锁片——
想到那个“日”字,眼睛就情不自禁地眯起来,好像那时被阳光刺痛的感觉又回来了。
“相从——”拖长了声音唤她。这丫头的名字也古怪,想叫得亲昵些都没办法,若真喊出“从从”来,不说她是什么脸色,自己的寒毛先要全掉光。
“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不好?”诱哄。
“刚刚那些人也知道的。”
“那个……”噎了一下,“不管那么多,总之别传回斋里就好。要知道我这么简单栽在几个小贼手里,三年之内耳根别想清净了。其他分行的那些家伙,不笑得昏倒是不会罢休的,我才不要给他们白看笑话。”命悬一线是无所谓的,面子问题一定不可含糊。
相从倒也合作,这一路上,她本来也没违过他半个字,“我不会说的。”
殷采衣松口气,回过头看了看:“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偏偏撞到江湖恩怨里去。我就奇怪,麻药那么贵,还没见过哪家的强盗这么破费的,原来是誓门下的手。”
相从沉思着,道:“就算是誓门用的药,也有些奇怪。江湖上的迷药蒙药种类不胜枚举,若要下暗手,随便哪种效用也比麻药来得好。麻药造价又贵,效果也只能置人麻痹神经。刚才誓旗已出,行动必然小不了。而要置什么人于死地,何必这么麻烦?”
“想那么多做什么,拂心斋只管做生意,江湖上的事不是找上门的,谁高兴去掺和,沾了身就没完没了。”
相从还在想,殷采衣用马鞭柄敲敲她,“别烦那个,先听我说。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你乖乖呆在一边不准动。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会枉杀没有武功的妇孺。别再护着我,白白多送了一条命,我死了也不安心。”
他神色端正严肃,声音中也没有了惯常的含笑之意。相识以来,相从是第一次见到他正颜的表情,心中如拨弦铮然一动,微微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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