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柔情-湄澜池》湄澜池-第17章


我从怀里取出了两只瓷盒,一只已空,另一只仍半满。盒上已染了我的血,我用衣袖将它们一一擦干。 
“从前我留着它们,不过为了留着我们相遇的证据。”我将瓷盒轻轻放在她手上。 
她抬头看我,一脸忧心。 
“我不会死的,”我向她低声一笑,“我的血一向很多。” 
转过身,我走入那条窄窄的通路。 
恍惚间,仍是苏州城里那条无名的窄街,下着雪。仍会有一顶竹轿从我身后赶来,些微的不似人间的香气……那侧身斡旋时,又终究逢迎的,开在雪夜里的花。 
我一直走入了群山。 
我没有停。 
我攀上一座山峰后,又看见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最后我躺下,深深陷入积雪。 
我已身在高峰,离天很近,我觉得整个天空仿佛都在低下头来,看我安眠。 
我看见北边天际隐隐的一线红光,是红莲山庄的方向,然而我已没有余力思考那是什么,我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上,两个樵夫在山中砍柴。 
空山无人,回音历历,我听见他们议论着一场大火,然后我听见了慕容宁的名字。 
我失血过多的脑子一片迷茫,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 
我破雪而出,我的伤口也同时撕裂。 
血流喷薄,我眼前昏花跌坐于地,云升雾起,两个樵夫已不知去向。 
万山岑寂。 
我看见我的血在雪地里蜿蜒浸润,艳丽得仿佛随时可以燃烧起来。 
血在烧。 
雪在烧。 
当我望见北天那片凄艳的红时,我该知道: 
那是火。 
那是火。 
那是火! 
一闪。 
灯花堕。 
我仍对着火,灯火。 
一盏凝满油膏的白铜灯,在油漆斑驳的桌上。 
一名中年女子正低头望我,面目其实陌生,却觉似曾相识。 
“我是慕容湄。”她低声说,“我也为你易了容。” 
“这是哪里?” 
“铃雨镇上东来客栈,幸亏又下起雪来,遮住了我们的脚印。” 
我心中一惊,“大哥呢?” 
她转开脸,“我只有力气带你回镇。叔叔的伤应该还可支撑,当务之急是救你。” 
我心乱如麻,欲待再说,走廊上忽然一阵杂乱,有人挨户敲门。 
慕容湄脸色未变,也许只是因为脸上厚厚的易容。她跳起身拉下床帐,自己坐在桌前。 
不久门上有人敲响,她轻轻一动,却未起身。门响二遍,她才粗了声音应门。 
开门处,几个大汉走进,手中拿着张纸,上下打量。慕容湄连问什么事,却无人回答。 
一人忽然推开她,朝床边走来。慕容湄跟过来,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相公冒了风寒正在捂汗,仔细着了风。” 
床帐掀起,一人展开手中画纸向我看来。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行。 
将至门口,忽然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大步走回来,伸手掀被。 
慕容湄咬住嘴唇,左拳紧握,想必已扣了一把暗器。 
我也凝力于掌,只待他掀开被子便奋力一击。 
正在千钧一发,忽听门外一个声音淡淡说: 
“不是他们,不必多事了。” 
床边人立刻躬身答应,退至门边。会同门口几人,说声叨扰,阂门退去。 
我望向慕容湄,只见她仍立在床前,一动不动。 
“好了,”我压低声音,“去闩上门。” 
她一惊抬头,半晌方才明白。缓缓走到门边,放落门闩。 
然后她回到桌前,坐下,凝望着灯火默默出神。 
客栈里不久安静,想是池家人马终于退走。我低声叫她,到第三声她才听见。怔忡片刻,她过来揭起床帐,低声问:
第五章 遇雪关荻(7)
“你觉得怎样?” 
我的伤口火灼般作痛,两日内断不能行走。而大哥一人困于深山,我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明天一早你便自己回去,”我说,“把药送给大哥。” 
她沉思一会儿,叹口气,终于点头。 
长夜难眠,慕容湄也一直在桌前枯坐。 
我让她休息片刻,她却只摇摇头。 
三更时分,门上忽然敲了两记,便再无声息。 
慕容湄忽然跃起,浑身抖颤。 
“怎么?”我问。 
她回过头来,双眸放出潮湿异彩,连那张易容后平淡无奇的脸都变得光华灼灼。“是他。”她颤声说。 
我忽然明白,门外便是那方才唤住人们搜查的人。 
“去开门吧。”我说。 
她迎进的男子眉目秀爽,风仪纯静,与池杨迥然不同,却依稀可见相似轮廓。 
是池枫。 
他静静望着慕容湄,叹息似地: 
“我知道是你。”他说。 
慕容湄胸膛起伏,却一时无言。 
池枫转身,由怀中取出一只银盒,放在桌上。 
“此药内服,暂时止痛颇有神效,明早他应该便可以行走。” 
想想又道:“我会调走镇上庄丁以及山口埋伏,你们尽管放心。” 
他离开桌边,专注地望一眼慕容湄,旋即又移开目光,轻轻一叹,走到门旁。 
“等一等。”慕容湄声音颤抖地说。 
池枫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如果你愿意,我仍会等你回来。” 
他看她的目光淡静温柔,仿若看着谷中微岚自在升起,清风烟萝,云灭涛生。 
慕容湄梦游般向他走近,轻轻拥抱了他。 
“那么你等我。”她说。
第六章 惊变池杨(1)
酥雨无痕,莲池零落新碧。 
三月初八。 
我踏上九曲桥,看见池枫正独自凭栏,青衫历历,已为雨水沾湿。 
听见我的脚步,他抬头一笑,叫声:“大哥!” 
又指着池中初发莲叶淡淡说:“今年的荷叶抽得真早。” 
庄中有温泉暗通池底,尽管地处塞北仍可种植莲花,但三月生叶却并不寻常。 
我点点头。 
“过几日便是清明,”同他看了一阵如镜池水后我说,“我们一同去扫墓。” 
他低声答应。 
池家墓地在琅然谷。三山环和,温泉溪水暖气熏蒸,已有野桃花灼灼盛放。 
家人布好祭品便出谷相候,我们于先祖父母坟前一一拜祭。然后我在慕容宁的墓前驻足凝望,池枫立于我身后几尺,默不作声。 
我回过头,迎上他的眼光。我看出他仍无法释怀,虽然事情已过去两月。 
“我从未怪你。”我说。 
我从未怪过他,即使当那天他忽然走进我的书房,告诉我几天前在铃雨镇他放走了关荻和慕容湄。他当时神情愧疚迷茫,而又坦白无欺,只将事情一一说清,全无辩解。 
我不去看他,沉默很久,我说:“我宁可你不让我知道。” 
他叹口气,垂下头。我的弟弟,他从不懂得文过饰非,更不懂得对我隐瞒。 
我命令他十天不许出怀枫居。他领命而去,状若释然。然而我们只是互相做作,心照不宣。他明知所谓责罚只为了让他安心,他知道,所以尽管他为此更加不安,也只能装成一派欣然。 
“我从未怪过你。” 
当我这样说时,他只笑笑,无言。责怪他的只是他自己,我无计可施。 
“慕容湄可曾提起几时回来?”我转开话题。 
“她……” 
他忽然停下,望着东侧山岭,目光一涨,万分明亮。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红衫女子远远站在东边山壁,面目虽不清晰,也可以猜出是慕容湄。 
“大哥……”他回头望我,声音微微发颤。 
“你去吧,”我说,“带她一起回庄。” 
他粲然一笑,飞掠而去。我看见他在山坡迎上她,两人相对站定。 
我移开目光。 
青天无片云,而温泉里逸出的白雾团团飘移,仿佛所有的云都落在这谷中。 
我转身望着水汽氤氲中慕容宁的墓碑,想起她带给我的一切。我不知道这一次,另一个慕容家的女子会为我的弟弟带来什么。 
就在这时我分明感到心惊。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在我心头突然收紧,我不由自主地转身,看见山坡上池枫正微微后退——刹那我棰心痛悔,拔身飞掠。我眼前发红,撞开草木,夺路狂奔。但我绝望地感到一切都为时过晚,大错已经铸成。 
池枫! 
…… 
他回过头来,当他听见我的叫声。 
他的脸上有一种天真的困惑,双目迷茫。 
在他身后,慕容湄呆呆站着,她手中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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