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181章


屏住呼吸,身体无力地跌仆在软软的绫罗间,却又禁不住侧着头,不敢错过外面任何一丝动静。
沉重有力的脚步再度奔入房中时,鼻尖有隐隐的血腥味萦着。
接着,有耳熟的男子口音震怒地高叫:“长公主呢?长公主竟让皇上提前带走了?我不是让你们先行设法抢占前往蕙风宫的巷道么?”
我怔忡着细想片刻,猛地记起,这是百里骏的声音!
本该在镇守定东的百里骏,出现在了宁都!
囚禁一个多月,被防范得如铁桶一般,我到底与时事隔膜得厉害了。但我到底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我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比萧宝溶幸运的是,他被幽禁了四年,而我只被困了一个月。
猛地推开衣箱盖,我强撑着探出身,唤道:“百里将军!”
百里骏正抖落冰冷铠甲上的雪花,压抑不住的怒气,忽见我立起身,立时大喜,叫了声“公主”,急急要走向前来时,又犹豫着顿住脚步,忽然拖住藏于帷幔后的一名宫女,喝道:“还不去服侍长公主更衣?若是冻出个什么来,看我饶得了你们!”
此时我也觉出不妥。
这一衣箱我早就趁人不备时腾空了一半预备紧急时藏身所用,只是事发仓促,我连外衣都未及披上。刚在衣箱中紧张之极,身下垫了厚厚的成衣,也不觉出冷,此刻给百里骏一说,才觉冻得哆嗦。镇定了心神,我冲那宫女淡淡笑道:“给本公主梳妆罢,我也知你们只不过奉命行事。”
百里骏见我谈吐沉静,这才放了心,行了一礼,道:“请公主尽快出宫主持大局!”
待他退出门时,我也不闲着,一面披衣梳洗,一面隔了门扇问他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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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形势之乱,波澜之大,已出乎我的意料,只怕也出乎萧宝溶的意料。
我的被囚事出仓促,崔绪、萧构等重臣还未及反应过来,萧宝溶已连下数道圣旨,迅速将与我过从甚密的部分武将调离京师,派往边疆效力;又有部分文官被外放或授以高位却明升暗降。他对外只称我重病调养,保持着素日的温文优雅,对我的直系心腹一边拉拢一边分化,令得他们狐疑两端,一时又不敢明着翻脸。
但萧宝溶对付萧构、萧枘等我的同族兄弟却绝不容情。在我被囚的前几天,他便令沈诃若带兵捕杀诸萧氏,包括余英侯萧枘在内的几个梁萧近支被以谋反之名斩于当场,景阳侯萧构等人驻于城外,听闻风声后带了自己的兵马逃去,秦易川随之接应,竟将萧构等人迎入自己营中,即便萧宝溶遣使下旨,也拒绝交出。
僵持一段时日后,魏帝拓跋顼听说我被囚禁,暗中和秦易川交易,愿借兵三万相援,以求救出安平公主。为表明他只想救人,并无南侵之心,他竟令两国定水以东的魏军再后撤百里,等于将原南朝境内的定东城池尽数归还给了南朝。
为了配合秦易川救人,让出定东的同时,他却在定水以西发动了战争,迅速攻向秋天时让出的广陵。
于是,定东的百里骏可以放心回京救人,而定西的定威将军雷轩在秦易川的袖手旁观下,不得不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窘境,再三向宁都求援。
萧宝溶本可在擒我之后稳操胜券,但魏帝的拓跋顼与秦易川联起手来突然发难,立时让他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接着,京中原梁萧一系的人马,也打出了恢复大梁救援长公主的旗号,打开宁都东门,放了秦易川兵马入京,一路攻入了皇宫。
··我也算明白了萧宝溶为何再也不肯见我一面。他本就疑心我和拓跋顼联手,欲对他的江山不利;而拓跋顼的行为,无疑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而他方才想令人抓走我,是不是打算用我来要胁听从我的臣僚?或者要胁拓跋顼?懒
我已不敢想象,只是忍不住地自问,他当真还是我的三哥么?那个曾用雪白裘衣将我紧紧藏在怀中给予我人间最大温暖的三哥!
我的身体尚未痊愈,但时势已容不得我有丝毫示弱。
匆匆换洗过,我去见秦易川时,他正指挥手下攻往皇宫东北角。
“皇帝并没有走。”秦易川见过礼,忍不住自己的激动向我说道,“刚才有大队人马撤出皇宫逃往北门,应是想与尉迟玮会合后再战。臣本以为萧宝溶会随同大队人马一起逃走,谁知刚才得的线报,他竟留在了颐怀堂中,并没有离开。他身边,只有唐寂带了三百余名禁卫军在守护了。”
我手足冰冷,心却跳得激烈。将指尖深掐入掌心,我努力保持着声线的稳定从容,“他还是尉迟玮、晏采宸他们的皇上。生擒即可。”

秦易川明白我的意思,微笑道:“公主放心。他怎样对待公主,我们便怎样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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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怀堂外的激战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时,唐寂率为数不多的禁卫军出降。
他被捆缚着押到我跟前时,最后一缕凄寒的夕阳透过偏殿的窗棂,正耀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连根根虬髯都似在滴着血。
昏鸦声声不绝的聒噪中,他瞪圆着眼睛,好久才跪倒我跟前,嘎声道:“长公主,皇上令我降,我不得不降。可我还要说,长公主,你太对不起皇上了!”
稳稳地端坐于撒螺钿珐琅面双龙戏珠纹长案前,我淡淡说道:“也许吧!可我累了,已经不想再去细算谁对不起谁了。”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失去自由,那么,就让萧宝溶失去吧!
至少他能忍得住寂寞,而我会在他生病时看他,安慰他。
大队的亲兵随侍下,我缓缓步入颐怀堂时,天已经黑得透了。
灯晕夜凉,疏帘空卷。闲月阁的书房中,萧宝溶正倚在鎏金缠枝莲纹的乌木条案边细斟慢饮,手中依旧执着一卷诗词,半拢于云过天青的素袖中,白皙微绯的无瑕面容散漫迷离,似带了每一次饮宴完毕后的微微醺意。
那种繁华后的落魄与失魂,无端地让我胸口一闷,顿在摇晃的珍珠帘后半天不能动弹。
百里骏跟在我身后低低地唤:“长公主,进不进去?”
我为什么不进去?我欠了他很多,可这次是他不肯放过我。
那样冷的天气,窗户居然大开着,冰寒的风霜刀一般刮入,透肤地疼。
一步一步踏了进去,杜蘅清气在寒气中愈发浓冽清冷,而萧宝溶始终没有抬眼。
他的精神,似乎全部集中到了杯盏中透亮的美酒中,根本不曾留意到我踏步进来。
我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用宽宽的袖子掩住发白颤抖的指尖,平静地说道:“陛下,我来了。”
“哦……原来是安平长公主来了……”
他薄醉的黑眸斜斜在我脸上一飘,迅速又回归至他的酒盏。明晃晃的酒水荡漾在他冰澈冷凝的瞳心,并不能润开其中盛满的尖锐寒意。
闲适与从容,依然蕴于他优雅自然的动作行止间,却已不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分毫。
我不自觉地委屈得想流泪,甚至有种扑到他怀中控诉他的冷淡无情的冲动。
但我到底忍住了满怀的酸涩,紧紧攥着自己的长袖,淡然地说道:“陛下的性情,实在很适合继续在这里住着。”
他清冷地一笑,容颜如雪,寒眸亦如雪,幽暗地盯了我一眼,忽而自嘲叹道:“你当真是我养大的么?我始终不信,你会变成这样。”
被囚许多时日的悲恨一时控制不住,我猛地双手一拍案面,哑着嗓子叫道:“我也不信,我的三哥会这样对我!我也想问问,你还是我的三哥么?”
话未了,脸上猛地一阵冰凉,眼睛都给刺激得睁不开来。
萧宝溶居然将他杯中的美酒泼到了我的脸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森寒锋锐。
但闻他低沉着嗓音道:“你还要我做到怎样?将南朝江山双手奉上?让你和拓跋顼双宿双飞?行,你还我的孩儿。”
脸上的水滴滑入唇中,不仅有酒的辛辣,更有泪的苦涩。接过一旁侍女颤巍巍递上的丝帕,我努力洇干满脸的潮湿,吐了口长气,才能忍着喉间的哽咽说道:“三哥,我早说了,孩子掉了只是意外。我不要你做到怎样,只要你容我和我父皇的部属有一处安身之所,不致为人所害,也便够了。我没有背弃我们的感情,是你……是你……”
“我怎样?”
他眼底的尖锐渐渐被朦朦的雾气掩盖,再也看不清晰,只有凄黯的酸楚苦涩,在雾气中如沸水翻滚,倾倾欲出。
··虽是问句,可那样的眼神,分明将我当作了伤害他的元凶,不愿给我半点解释的余地,让我更是愤怒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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