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第2章


他更为恼火。他的好兴致全被破坏了。女人的好兴致也全被破坏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感到不自然。
已经没必要继续用沉默来与外边的人对峙了,男人想打开车门收拾敲窗者。敲窗人竟然把脸贴到车前挡风玻璃上往里看,他可能什么也看不到,为了看见里边,他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雾,脸又贴了上去。脸被挤压得变形了,看上去不像是一张脸,倒像是一个小小的没表情的屁股。男人注意到这个人戴着帽子,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帽子,而是警帽。他凛然一惊,感到脊椎都是凉的。
楔子(2)
他与女人交换一下眼色,女人显然也看到了隐隐约约的警帽,她的惊吓并不亚于他。女人的手紧紧捏着他的大腿,如果是平时他早就疼得叫起来了,可此时他似乎毫无知觉。男人考虑着爬到前排驾车逃走的可能性以及后果,一时间犹豫不决。再一想,他们并没看清警察的面孔,不要说隔着车玻璃,就是不隔玻璃,这么大的雾他们也不可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反过来想一想,警察也不可能看清他们,说不定警察看到的只是一团昏暗而已。再说,女人的丈夫在北区当警察,他怎么会到这儿来呢。想到此,他们惊魂稍定,提起的心又回到了胸腔里,继续在那儿怦怦跳动。
镇定,男人告诫自己,千万别失去风度。他为刚才的慌乱感到一丝羞愧。他拍拍女人捏着他腿的手,对女人摇摇头,意思是:别怕,不会是你丈夫。女人可能也想到了这一层,给他一个眼色,意思是:但愿如此!
女人的手松开了。她为自己刚才的紧张感到一丝羞愧。女人其实并不害怕她丈夫,她很爱她丈夫,她丈夫也很爱她。她告诉过丈夫她以前的性行为,她并不认为性是一种堕落,也不认为性与道德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她丈夫曾经很痛苦,但最终还是理解了;她丈夫说她具有双重人格,她自己则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她清楚丈夫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干出敲车窗这种下三滥的事。
男人放开女人,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管是不是女人的丈夫,他可不愿让这个家伙看到他的狼狈样。女人也很快整理好了衣服。
女人揿动按钮,放下自动玻璃。此时,即使外边的人是她丈夫,她也能坦然面对。
男人想阻止女人已经来不及了,他是想再谨慎一点的,万一是女人的丈夫怎么办?
车窗已经落下,一颗小脑袋出现在车窗外,在向里边张望。尽管雾很大,毕竟近在咫尺,他们看清了这个人并非女人的丈夫。女人的丈夫比这个人要高大魁梧,也比这个人有气质得多。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湿漉漉的雾运动着,有的上升,有的下降,有的左移,有的右飘,重重叠叠,扑朔迷离。在男人和女人眼中,这雾仿佛被他们的情欲所感染,扭动着,挣扎着,撕扯着,融化着。
他们由衷地喜欢这浓重的雾,喜欢在雾中的感觉。雾是诗意的,是梦幻的,是忘忧的,是欢乐的,是可以用来享受的。可是,现在他们不得不先打发这个可恶的警察。
警察看着他们,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警察大概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镇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是他觉得对峙很有意思吧,目光与目光无声地较量着。
看来警察不认识车中的男人,男人更不认识这个警察了,全市那么多警察他哪能都认识。这样很好,男人想,不知这个警察得知他身份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你们在干什么?”警察问道。
“不干什么。”男人没好气地说。
不要说他们做的事是不便于说的,即使便于说,他也仍然会这样回答他。
“看雾?”警察调侃道。
“也许吧。”男人瞪警察一眼,他感觉自己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他说,“你不觉得这雾很美吗?”
“是很美,要不我就不出来了。”
“你的工作还和天气有关?”
“不,是和兴致有关。”
男人感到心头之火一蹿一蹿的,一个小小的警察竟然在他面前谈兴致,而他的兴致正是被这个家伙破坏掉的,能不让他恼火吗?
“你是哪个派出所的?”男人严肃地问道。
“少管!”警察针锋相对,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证件——”
男人觉得有必要亮出他的身份了,可是他并没带证件。他心中嘀咕:在临江市我还需要带证件,真是笑话!无论到哪里,他只要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行,甚至连名片都不需要。
他矜持地说:“我叫骆远征。”
警察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坚持要证件。他说:“少废话,证件!”
见鬼,遇到新警察了!骆远征想,他竟然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再一想,也难怪,平时很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骆局长,尽管他实际上只是副局长。于是他说:“你知道市公安局有个骆局长吗?那就是我。”
“少废话,证件!”
女人一直不动声色,她像旁观者一样看着骆远征与这个警察口头上较量。她一边觉得这个警察简直是个木头,一边早就想调侃骆远征了:看看,还局长呢,别以为自己已经大名鼎鼎了,连手下的警察都不知道你,还管你要证件呢?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好玩,头脑中突然蹦出一个俗语“大水冲了龙王庙”,用这儿真是太恰当了。刚才被打扰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楔子(3)
顺便交代一下,女人也是市局的,户籍科副科长,名叫林岚。她看骆远征气得脸色发青,就对那警察说:“你是南湾派出所的吧,怎么连市局的骆局长也不认识了?”
“你,证件!”
“你们所长是冯贵,副所长是钱程,没说错吧?”林岚也有些生气了,这个人竟然也问她要起了证件。
“少废话,证件!”
看来这个家伙只会说这几个字,而且还这么粗鲁。林岚不说话了,她看一眼骆远征,意思是:你收拾他吧!
这个警察竟敢喝斥他身边的女人!骆远征快气疯了,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家伙处理了。
是啊,一个堂堂市局的副局长,哪受得了这个!
“你是南湾派出所的吗?把你们所长叫来!让他来问我要证件!”骆远征都气得快要骂人了。
“少废话,证件!”
“证件,证件,我从不带证件!”若是平时他早就给派出所的冯所长打电话了,今天,他不想张扬,传得沸沸扬扬对他没什么好处;再说,这件事说出去也没面子,人们该说他一个堂堂的市局副局长竟连一个小小的警察都摆不平,那多窝囊!他像一个炸药包,被点了火:这个白痴,怎么这么不识相!
“这个行吗?”他刷地把手枪掏了出来。
他想,手枪就是证件,在中国除了军人只有警察可以带枪,难道手枪还说明不了身份吗?
他掏出枪只是想说明身份,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枪怎么一下子就到了那警察手里,一是他没防备,二是警察出手之快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
作为一个在公安上干了多年的人,枪被下了是一种耻辱。他开始是愕然,旋即,本能地感到了恐惧,因为警察把枪口对着他,甚至抵住了他的鼻子。
“枪里有子弹!”他提醒警察。
“是吗?”
警察打开保险,扣动扳机,他可能认为这是验证枪里是否有子弹的最好办法。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骆远征惊呆了,因恐惧而膨胀的眼球快要蹦出眼眶,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听到了撞针击发子弹的金属碰撞声,听到了弹壳中火药的爆炸声,听到了子弹的出膛声,随之,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仿佛有一根棍子硬生生地塞进了他脑袋里。“不!”他大叫道,但是声音没发出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意识正在分崩,如同炸弹爆炸时那些飞翔着的咝咝叫着的灼热弹片。许多东西在他头脑中一闪而过,就好像有人将一卷底片在他眼前刷地拉过去,他知道那是他生命的瞬间映像,但他已经捕捉不到了。但是在头脑的另一个区域,死亡如同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他贮藏记忆的黑屋子,一切都清晰可见,他在时光中逆向旅行,回到过去……刚提升时他在镜子中看到的那种踌躇满志的眼神……第一次失恋时在桥头徘徊的身影……一片开满鲜花的原野……童年的一缕金色阳光……一个关于死亡的梦……妈妈……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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