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第41章


“记住,这是一条命……”
第十章 横穿火焰的躯干
横穿火焰的躯干(1)
“不管怎样,我想和你说说话……你冷的话,可以把这条毯子搭身上,对,就这样……我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过话了,心里憋得难受……你知道,我平时不怎么说话,因为我想说的话不能说,能说的话我不想说,就这样……
“今晚,我啥都可以说,因为是和你在一起……你不会知道的,我对你的感情,你不会知道,当然不会了……见到你,我心中就长草了,密密麻麻的草,野草,疯长,长得怕人……几年来,我的心已经变冷变硬了,冷得像冰,硬得像石头,我不敢去摸,摸了怕自己难过……有些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我没想着要发生,它就发生了。我是说,我没想着要去爱你,可是却爱上了。我想,要么让我一直爱着你,要么让我亲手杀了你……
“我知道自己不配,为了不让你嘲笑,我压根就不让你知道……你不会嘲笑?不,我不信,说不定你这会儿正在心里嘲笑呢……没关系,你只管嘲笑,我能掂出自己的斤两……
“你冷吗?不冷就好。听,风,风吹树叶,很好听的,外边是杨树吧?我上初中时,校园里有很多杨树,风一吹就哗啦啦响,我很喜欢听。那时,你知道最好玩的是什么吗?你肯定猜不到。我们学校里有一眼井,我们就吃那井里的水,井上有一辘轳,有一个又长又粗的井绳,井绳上没有挂钩,末端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铁环——你玩过九连环吗?和九连环差不多,铁环套来套去,就把桶梁套牢了;如果不会套,套过来套过去,咋也套不住桶梁。下课后,我们总去套那些铁环,看谁能套住,真的很好玩……是,你猜得不错,我很会套,我知道里边的秘密,说白了,也就是次序,必须按次序套,一点儿不能变,一变就套不上了……
“这会儿说不定月亮也出来了,我们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好不好,让风进来,让月光进来……你看,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月牙儿多亮啊,就像刚刚洗过一样,我们把灯关了吧……你往这儿坐坐,来,坐到这边的沙发上,坐到月光下……对,就坐这儿,让月光照着……你真的很美,你的美是说不上来的,你变化一千种,还是美……你总变化,不只是表情、神态,你的相貌也在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有时我想,这个女人真可怕,她会把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都吃掉,就像交配后母蜘蛛吃掉公蜘蛛一样,难道不是吗……好,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我不但知道不是你干的,还知道是谁干的,但他们因你而死,这是真的……当然,这不怨你,谁也不怨,这是命,你信命吗?总之,我不信。命是什么?我说不准。你想,刚才你的命在我手里攥着,我只要一扣扳机,你就完了;我不扣扳机,你就还活着。可是扣不扣谁说了算呢?当然是我了,可我,怎么说呢,我不知道该咋办,也许我真该把你杀了……
“是雷云龙和王绰要你的命。你别吃惊,真是这样。什么,你不相信有王绰?你被蒙住了眼睛,王绰,你以为王绰是个什么人?你看到的王绰只是表面,相反地,才是他的真面目。最近,他干了一件蠢事,他找了两个蠢蛋去杀刘树根,结果把事搞砸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说这些你烦吗?我知道你和王绰的关系,你想不到吧……好,不说他,我们随便说点别的……
“你想听什么?杀人?这没什么好说的。从第一次的陌生、恐惧到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我的生活本质就是这样,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在干黑社会之前,我下过煤窑,干过小工,偷过东西,抢过人,没一个地方挣钱容易。我见过很多黑心老板,他们的心要多黑有多黑,我在广州干一年小工,结果连一分钱工钱也没拿到,老板跑了,那时候我真想杀人……我和黑儿——他是和我一起干小工的朋友——没地方去,也没钱,白天就捡垃圾,夜里睡地下通道,地下通道可不是随便睡的……我们被抓到收容站,筛了半个月沙子,才被放出来……放出来还是没钱,没地方去,也没吃的……我们总不能饿死吧,那就偷。我们不是干这块的料,第一次就栽了。我偷的是一个小姐的钱包,在柜台前,我趁她试鞋时拿了她的钱包就走,没想到她看见了,她拼命地喊,我就跑。那滋味真不好受,跑着跑着,我被人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完了,我被摔懵了,摔到了地狱里——感觉有一千只脚踢我,里边就有那个小姐,她的高跟鞋很厉害……我挨打的时候,黑儿就在人堆里,我看到他转身走了……大城市混不下去,我们就到小地方,这个地方混不下去,就换一个地方,换来换去,就到了临江……
“哪一行都有规矩,刚开始我们不懂。有一天夜里我们被雷云龙的人弄到江边,他们要把我们扔江里喂鱼,我们千求情万求情,才被放了……这下好了,雷云龙还给我们一个工作,让我们在‘红磨坊’当保安,生活安定了……没多久,就到了‘饕餮之夜’,那时的‘饕餮之夜’哪有现在这么热闹,没有什么节目,只是自己人在一起疯,喝酒,狂欢,最后是杀人……那时在林场,不在玫瑰山庄,当时玫瑰山庄还没建呢……你见过那场面,年年差不多……不过,第一次真的害怕,我不知道你第一次害怕不害怕,我是害怕的,黑儿更害怕,他腿都软了……
横穿火焰的躯干(2)
“后半夜,雷云龙打发一些小喽走了,留下十几个人,大概十四五个吧,都是骨干。雷云龙向大家介绍我和黑儿,要为我们举行入伙仪式,你知道的,就是把手弄脏,用血把手弄脏,也就是说要杀人,还要录像,就这样……那天是个涂着绿嘴唇的妓女要倒霉……雷云龙给黑儿一把刀,让他把妓女杀了,黑儿软蛋了,他哭起来,说自己不入伙,只当个保安就行……雷云龙说好吧,你随便,然后把刀给我,让我来……我想,这个鸡子不会活过今天的,不是我杀她,就是别人杀她,对她来说,由谁杀都一样,她不应该仇恨我……我还想,我们两个不能都下软蛋,这对我们不好!我没想别的,我只是觉得我要不干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会有麻烦,至于什么麻烦我不清楚……那女人吓坏了,她跪下求饶,说:‘你们想咋干都行,我不要钱,求求你们别杀我,千万别杀我!’她抱住我的腿,哭着求我,眼泪和鼻涕把我裤子都弄湿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一双双眼睛像狼一样,他们随时会扑上来把我吃掉……我能怎么办,我对那女人说,去死吧,死了干净。我推她一把,想把她推开,好把尖刀插入她胸膛中;可是她抱得那么紧,我推不开她,只好从她肋下把刀插进去,就这样……我手脏了,黏糊糊的,这就是仪式……雷云龙拍拍我的肩膀,说:‘祝贺你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他说既然入了伙就得一切听指示,违抗指示的下场可不妙……雷云龙说:‘你看,你的手已经脏了,它再也洗不干净了,你永远能从你手上闻到血的味道,这种味道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进入坟墓里!’他转向大家,说,‘这儿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但有一个人除外——他的手,你们看,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沾上,他不愿弄脏自己的手——你们说,咋办?’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干掉他!’就这样……太可怕了!黑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雷云龙对我说:‘你杀了人,他是见证,你说该怎么办?’我说他不会说的,什么也不会说的,他什么也没看见,他是瞎子聋子……雷云龙又问我是不是想和他站在一起,我懵了,不敢回答……他说:‘先别急着洗手,趁着你的手脏,索性让它更脏一点!’他朝黑儿努努嘴:‘你的朋友,你送他上路吧。’……
“……我知道黑儿必须得死了,可我不想杀他,他毕竟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我惟一的朋友……我握着那把滴血的尖刀,手在发抖……黑儿看着我,他不相信我会杀他,他还在说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我不杀黑儿别人也会杀的,而且还会连我也杀了,当时形势就这样……我能怎么办?我对黑儿说:‘你放心走吧,我会给你家里寄钱的,说到做到。’这几年我真的每月都给黑儿家里寄钱,以黑儿的名义……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我趁他不备,猛然把尖刀插入他胸膛……他眼睛瞪得好大,嘴张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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