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第44章


姬疏盯着郑喆沉默的侧脸,半晌道:“……可怜。”
郑喆问:“殿下从前遇上这种事,都会怎么处理呢?”
姬疏摇摇头:“所以我躲进昆山了呀。”见郑喆看过来,又解释道:“信任这种事,证明自己很难,劝人眼明更难。”
“说的是。”郑喆表示认同。
“因为蛮族的血统,从前我也经常求人信任而不得啊,”姬疏道,“怀疑一个人,不论他做什么你都能看出别有用心来。”
郑喆默了默,又道:“说的是。”
“强求不来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说的是。”
“思虑过度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说的是。”
“没汤了。”
“说的……嗯?没了吗?”郑喆回过神来,倾身察看陶壶,果然只剩壶底几颗圆溜溜的枣仁儿。
姬疏眼底露出一点笑意:“倒底听进去没有啊,浪费我一晚上。”
郑喆自己也觉得好笑,唇角却扯不出什么弧度:“听见了,思虑过度徒增烦恼。”
姬疏拍拍他胳膊:“回去睡觉吧。明天去见我师父。”
第30章 
王城四面围了一圈葱郁苍翠的王室园林,朝觐礼在宫城石门之内进行,隔着一片苍茫林木浩大声势尽皆消弭。园林北面才是真正的宫城北城墙,北出三里之遥,突兀拔起一道高地,这就是皋京北阪。
太庙便坐落在北端最高处,四面松柏森森终年长青,飞檐从层叠翠绿间大斜挑出,使远处的宾客得以一窥真容。
郑喆、姬疏与生不易三人同乘彩绘服车,沿着十丈宽的石道驶入太庙禁苑。禁门一左一右矗立两座玄黑华表,有卫兵执戟守护。递上手谕得入禁门,龟龙麟凤石刻夹道,尽头一座六丈高的玉石坊,正中镶嵌两个斗大铜字——“太庙”。过了石坊,便是巍然雄踞在三十六级台阶之上的正殿了。
服车停在石坊外,三人徒步拾级而上。
太庙虽只有一座主殿,不似王城一般宫殿楼阁层出,但整体布局宏大肃穆,屹立在台阶高处,使人仰望之时油然生出敬畏之情。
“我们先去那里找人。”姬疏指了指主殿旁的一条小径。小径漫入满坡苍翠的林木中,直通太史寮办公处。
殿里出来一人拜揖作礼,侧身牵引宾客入殿。
郑喆抬脚正要走去,姬疏突然叫住他:“郑二。”
郑喆回头——姬疏看着他:“强求不得的事,紧张也没用。”
郑喆这才松开一直下意识紧咬的牙帮,嘴唇微微阖动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只草草点了个头,跟着执事进到太庙主殿去了。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禀赋之疾困扰了他二十多年,人生许多愁苦烦忧、力不从心皆由此而生。虽然他也曾有怨怼,甚至对远山说过“君父如此不信任,病好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不医”之类的话,但于个人而言,有一副好身体能享得漫长寿命,当然是求之不得。
就算痊愈不能强求,哪怕一天能少喝几副药呢?哪怕可以不用医女每日随侍呢?哪怕可以不用做什么事都有无数眼睛或忧心忡忡或幸灾乐祸地盯着,就因为他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无比身娇体弱的病人呢?
许多年前发生在亓文王太子身上的奇迹,能不能在他身上重现?
执事领郑喆入殿,绕过牌位供奉,停在殿后角落里一扇隐蔽的青铜小门前。门上是铁汁浇注的两个字——“窦窖”。执事从袖里掏出一柄钥匙开锁,一点昏黄灯光从缝隙里泄出。“公子请。”执事推开门。
窦窖埋在太庙地底,一条狭窄走道向下延伸,两旁石壁各亮着一排灯架。执事取下一支,在前领路。
最初是因为姬疏记忆不全,他们才试图到窦窖寻找当年山无鬼的医治记录。但如今姬疏已恢复记忆,山无鬼也显露踪迹,除了为进太史寮须得求一道出入太庙的手谕外,再进窦窖似乎没有多少价值了。
但按姬疏的意思,手谕都拿了,样子总得做全。出了窦窖“顺道”参观一下太史寮,暗度陈仓总比明目张胆委婉一些。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成排成列的书架重重叠叠堆满书简。
“公子想查找什么文献资料呢?”执事问。
“前朝文王时期的王室记载,”郑喆道,“有劳执事。”
窦窖的文献按年份收藏,前朝相关要一路找到窖底。
执事端起灯台,眯缝眼睛细细察看书架上雕刻的兽纹图腾,确定道:“就是这了,这几排都是前朝王室记录。”语罢用手中烛火点燃了书架两旁的枝形灯座,一瞬间灯火通明。
执事将郑喆带到后,放下灯台便走了。窦窖的文献当然都是机密,一些禁止翻阅的书简还封着印泥,印泥上是各家官印私钤,作为凭信一概严禁外传。但进出窦窖前后都有搜身检查,郑喆进来时两手空空,出去时也很难外携,是以并未受到严格监督。
窦窖里对前朝文献的保存十分完备,几大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要在其中找到文王时期有关姬疏这位来去短短十来年的太子的记载简直犹如大海捞针。索性灯座火光明亮,看字查文毫不费力。
也索性姬疏的父亲在位时文治武功建树颇多,是亓朝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的几位明君之一。郑喆很快找到了亓文王相关。
文王是大亓第一位兄终弟及的君王,上位时他那英年早逝的哥哥膝下尚有几位身体健康、头脑清晰的嫡子。文王的第一任君后来自王都世家燕氏,彼时燕族还远远没有后来一家独大的威风势头,这是一个彼此成就的契约。到后来,文王根基稳固,主要问题就成了解决境内几支骚动不断的异族。狄后便在此时取燕后而代之。
狄后作为一族公女,在狄国战败后被族人进献给亓王,以其妩媚外表与惑人心术迅速俘虏了亓王。春宵帐暖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内朝修洗鹳池,王城吃穿住行一律狄化,废燕后住进幽居,燕族势力被打压,姬桓出局姬疏上位。。。。。。史载狄国公女贡云丹,红颜祸国是也。
姬疏上位。。。。。。
燃灯的青烟渐渐漫开,郑喆执着书简席地而坐,挥手散去淡薄烟雾。
文王太子天资聪颖,三岁能字八岁能文十二治洪十五平犬戎;十七锐意改革,整顿吏治塞私请清歪风;二十及冠,君父赐字“弥望”。
夜雪初霁,荠麦弥望。
狄后胎弱,太子禀受于气之不足,生而有疾,宫中疾臣断言年不过而立。文王却对天资过人的小儿子寄予厚望,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命左右公子扶持,希望小儿子能挺过疾病守得云开见月明。
文王三十七年,太子拜大巫祝为师,修习方术秘法。
文王三十九年,狄后废。燕族因里通狄,狄人劫粮掠地,燕族趁势扶立公子桓,各取所需。
文王战死阵前,太子不知所踪。
公子桓即位,迁王都,建立南亓。元年征讨狄戎,斫贡云丹以示威。
太史寮办公地藏在太庙主殿外围一圈树林里,是一座开阔院落并中央的六层楼阁。
院门无人看守,生不易和姬疏不受阻拦,推门直入。
院落很开阔,左边正燃着庭燎,只是火势很猛,作炙烤而非照明所用。庭燎上架着烤架,其上放置几个拱状物品,据姬疏的经验判断,应当是在灼烧龟腹甲。右边一个六角亭,亭里几张置物架,晾晒着满满的龟甲壳。
几个身着素袍的小厮在庭院里忙活,看见他俩也不上前多作询问。能进到太庙禁苑自然是奉有王上手谕,太史寮当然也进得。
中央楼阁门庭大敞,数位僚属聚在楼内。主座一位耄耋老者,白胡长至腰际,坐姿端方正在训话。余下都规规矩矩立在跟前听训。
生不易与姬疏走近,正听见主座那老人道:“视空,此次求雨,你也有很大功劳啊。”
生不易身形一滞。姬疏眯起眼睛,挨个打量那几位下属的背影。
“不做休整就召你回皋京,心中可有不满?”老人问。
“不曾有。”站在最右边的“视空”回答。
师兄弟俩的目光瞬间就追了过去——一般高瘦身形,一般平淡声音。
“那便好,”老人教训道,“我知你颇有些本领,主持祭祀也不在话下,叫你去做活祭,实是委屈你了。但你到底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还是要同你这几位前辈好好修行方是正道,不要总想着出头争彩。你可懂得?”
姬疏能清晰察觉到身侧生不易紧绷的手臂肌肉,严重怀疑那老人要再多嘴几句,师兄就要给他一拳挥脸上去了。百年后重逢就再难得见师兄这么少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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