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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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曾经常常在心里,暗暗地感激他幼时的朋友。塔坚乃是仓央嘉措儿时的玩伴,比仓央嘉措大几岁,所以塔坚乃既是他的兄长,又是他至亲的朋友。他们曾一起摔跤,曾一起在高山的草甸上放牧歌唱,曾在山冈追逐而忘了回家。现在,塔坚乃从遥远的家乡来到了拉萨,他就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美丽的歌声,似乎还在耳际荡漾,他仿佛又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慈祥的阿爸阿妈吆喝着他的乳名——阿旺诺布,塔坚乃的爸爸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抚摸着他的头,塔坚乃则站在树旁学他家的牛叫。还有,就是在那个市集中,倚靠在门前的,像山桃花一样娇羞的仁增旺姆。
可是这些美好,就像天际的流云,风把它吹得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一缕轻烟。庆幸的是,塔坚乃来了,给孤独的他带来了依靠,还有童年和家乡的气息。
这是仓央嘉措多么渴望的友谊,是在高高的布达拉宫里,不可能存在的友谊。于是,他赐给塔坚乃一个特别的权利——他可以随时来布达拉宫看望他。可高高的布达拉宫,在敬畏神明的藏民心中,不是常人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即便塔坚乃有了这个独特的权利,他仍然不敢经常踏足此地。
为了常和塔坚乃见面,仓央嘉措不得不换上便服,约上塔坚乃到布达拉宫背后的水潭边射箭。如果塔坚乃忙于生计,他就穿着便服去市集找他,有时他们就到附近的酒肆喝喝酒。
仓央嘉措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为了避免仓央嘉措掌控权力,桑结嘉措极少让他出席重要的场合,拉萨的贵族们大多不熟悉他的面孔。他甚至也不去讲经。而为民众摸顶赐福时,也不会有人直盯着活佛看。更重要的是,民众们都认为,活佛住在高高的布达拉宫,谁想到他会亲临这凡尘俗世。
于是他穿上便装,用上了一个新的名字——宕桑旺波。这个名字,象征着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拉萨人都不认识的普通人,一个流连于酒肆的贵族公子。这样一个名字,像是在四周密封的铁皮墙上,突然给了他一道,让他生存的缝隙。
坐在酒馆里的是宕桑旺波,一个富家公子,仿佛是原野里摇曳生姿的杜鹃。他感觉,这酒肆就是一片自由自在的海洋。酒肆的老板娘,总示以每一个人,可以化开心中阴霾的微笑。醺醺欲醉的小伙子,情意深重地凝望着脸面微红的姑娘。娇羞的姑娘,用甜美的歌声,表达着对情郎的爱意。他喜欢这个洋溢着快乐、平等、自由、真情的地方,无拘无束。他可以品着妖娆的美酒,对着心仪的姑娘,弹唱他为她作的情诗:
浓郁芳香的内地茶,
拌上糌粑最香美。
我看中了的情人哪,
横看竖看都俊美!(高平译)
仓央嘉措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也让他失去了,俗世所拥有的自由与真爱的权利。宕桑旺波没有千万人的顶礼膜拜,但他却有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何况暂时搁置的,仅仅是一个徒有的虚名。
被命运紧紧困住时,他只能选择,在夹缝的春天中,圆滑地生长。人生常常是没得选择,然而没有选择,却也是一种选择。夹缝中也有盎然的春天,这种春意,往往会有更惊人的爆发力。
三毛曾在《撒哈拉的故事》写到:“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幸福快乐的,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我想,不光是爱,人的向往——对真爱的向往、对自由的向往、对真理的向往,都有一种惊人的力量,让人奋不顾身。即便是后果难料,也无法叫人停止追寻的步伐。
放弃即是拥有。我们常常赞美那些淡泊名利的隐士们,能以智慧的眼光,敏锐地洞察世情。在名利丰收时,他们能果敢地褪去尊贵的身份,远遁而去。他们宁愿相信,在山花烂漫的山野,在空灵的峡谷,更能寻找到人性最真实的自我。放弃,方可彰显可贵,所以他们收获了世人难以企及的英名。这或许,是我们自我突破的道路。
在仓央嘉措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当他还是一棵,刚从泥土里挣出细弱身子来的春草,他已经在隐隐约约地践行着这真理。也许,稚嫩的他,还无法揣测这“飞蛾扑火”,将会给他的命运,划上怎样的终结。但他却一直笃定地寻觅着爱,和自由的正身。
他端起了酒杯,开始了他的诗酒人生。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古代文人,总喜欢在悲欢离合之时,以诗酒表达自己的情感。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白居易琴罢辄举酒,酒罢辄吟诗。李白恐怕是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位,他“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一生的颠沛流离都化在了这酒中;快意人生时,他仍以酒助兴,“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诗,可壮志清愁;酒,可快意酣畅。恐怕残酷的现实,难以寄托情怀,唯有归于诗酒之后,方能显示这份难得的纯真与浪漫。于是,美酒与诗,为仓央嘉措打开了人生的另一道大门。
这仅仅,是宕桑旺波故事的开始。就像黎明前要经历黑暗一般,仓央嘉措未曾想到,他将要去经历,一份份挫败的爱情。
第16章 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在尘世中,仓央嘉措在寻找心底的那份美。他喜欢微醺地举着酒杯,听酒肆中的歌手唱着他写的歌,那飘荡在整个房屋中的声响,在提醒着他心底的欲望。
一段真挚的感情,就像当初他的初恋一样。他还记得那感觉,他满心地喜欢着对方,恋人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神经。他想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她,他愿意在她身边做只小羊羔,他愿意尽力去保护她。他的心里每时每分都装着她,他觉得生命因为她的存在而圆满,他可以带着不遗憾的心,去快乐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她也爱他,她亦把他当做了生命的唯一。至少在他们相恋的日子里,是如此。至于她的背叛,他不想再想。想来又有何用?他只想尽快寻回自己的爱情。
喝酒的日子,经常让仓央嘉措想起洛桑图道。这个人,是五世达赖在世时的第三任第巴。他原本是五世达赖身边的曲本,也就是照顾五世达赖生活起居的人。他算得上德才兼备,很受五世达赖的器重,所以最终当上了第巴。
但这样一个有德有才,又已经出家为僧的人,竟然偷偷地爱上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山南乃东阐化王的后人,她有着如月亮般明丽的容貌。洛桑图道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甚至在拉萨找了处宅院,将她私养了起来。
可第巴毕竟是经常出席各种活动的人。他的行踪很快被人们察觉。关于他的谣言,传得满天都是。第巴虽然是西藏的王,但他毕竟是出家的僧人,按照黄教的规定,是不能眷恋女子,更不能与之生活的。第巴带头坏了黄教的规矩,他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五世达赖听闻了洛桑图道的事后,给了他一个选择:要么打发那个女子,要么辞职。洛桑图道没有眷恋权位,他放弃了第巴的王者身份,带着他心爱的女子,去了山南的桑日庄园,从此过着逍遥快活的生活。
仓央嘉措的心里,虽然不敢说要放下自己达赖的身份,但总是羡慕这洛桑图道的勇敢。他觉得这才是真的爱,是不受一切外物干涉的爱。他有时会想,为什么佛陀要禁男女之欲?其实真正的爱情,恰恰是能够超越一切物质的阻碍的。这和修行的道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想到这里,他会举起酒杯敬自己,敬他那遥遥未至的爱情。
可爱情,并不是情歌的弹唱,只要心中所想,就可以唱出来。它始终在等待,一个两两相对的时机。
在市井小巷的某一瞬间,一个浑身散发着高雅的贵族小姐,吸引了仓央嘉措。她美丽而高贵,和尘世中的大多数姑娘不同。他为她写了赞美的诗,把她写得有超凡脱俗的美:
侯门有娇女,
空欲窥颜色。
譬彼琼树花,
鲜艳自高立。(刘希武译)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为她与自己说一句话而欢喜。他的心为她绽出了几片花瓣。那时的他,就如同张爱玲写过的一段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他对她一见钟情,她那从人群中透射出的眼神,令他念念不忘:露出皓齿微笑,
向着满座顾望,
从眼角射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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