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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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了几个并不像一般人那样热爱这话题的王室成员。佛佛德老王子颇喜欢我,尽管我是外人。他是国王的表亲,也是我那个继承公爵爵位的朋友的叔叔,对自己不落俗套的基进想法十分自豪。「他们都说我是家里最叛逆的一个。」他用那狺狺吠叫般的声音说,满布皱纹的双眼闪闪发亮。他养福拉尼而非瞌基,而且对平民毫无耐心,甚至包括希希。「太软弱了,」他狺狺吠道:「没有活力。没有血统。一天到晚在宫墙外面逛来逛去,希望被王子看见,结果感冒死掉。他们全都有病,一群有病又无知的乞丐。家里脏得要命。装模作样地演戏,这他们最会了。丑事,尖叫,丢锅摔碗,黑眼圈,脏话——全是演戏,全是骗人的。一两代之前那乱七八糟的家族还有两个公爵呢,这是事实,我知道。」
的确,当我开始注意那些八卦、报导、照片、还有在大雷格纳斯街上来来去去的那家平民本身,他们的下层阶级作风确实显得相当坚持,甚至明目张胆:也许最适合的形容应该是专业化。无疑绮绮并非刻意计划怀上舅舅的孩子,但事情发生之后,她可也没放过大肆渲染的机会,碰上任何手拿笔记本的王子公主都把自己的不幸故事再说一遍,说土格舅舅把半腐烂的葡萄塞进她嘴里,害她醉得大吐,然后撕下她的衣服干她一场。这故事愈讲愈夸张,愈讲愈咸湿直露,最后是十三岁的霍多王子写下绮绮绘声绘影的描述,说土格舅舅多毛的身体重重压着她,尽管她拼命抵抗,却被自己的身体背叛,乳头不由自主硬起来,大腿自动岔开,任由他把——王子在这里用两个X号代替不雅字眼——硬插进她的XX。绮绮向某个年轻的女公爵承认曾试图打掉孩子,但泡热水澡根本没屁用,奶奶的草药难吃得像狗屎,打毛线的棒针又太危险,可能害死自己。土格舅舅则到处夸口自己在家族里向来号称「全干翻」,直到他妹夫,也就是绮绮据称的父亲(绮绮是谁的种其实很有疑问,土格舅舅说不定就是她父亲)埋伏偷袭他,用一根铅管把他打得失去意识。当土格舅舅被人发现倒在自家茅房门外,躺在一滩血与尿里的时候,全国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们用茅房,因为嘎特家和土格家没有下水道,没有自来水,没有电。前任王后曾突发错误的善意或恻隐之心,派人在平民区那栋主屋里装上电线。平民区是一堆古老肮脏的小屋,挂着鼻涕的顽童在开膛破肚的汽车里玩,系着短链的大狗不停狂叫,试图攻击尤莉姑婆那些癞皮羊,而羊则在阿格比叔叔的鞣皮作坊那些臭烘烘的大桶之间晃来晃去。灯泡装好的第一天就被男孩们用弹弓全部打破。嘎特奶奶死也不肯用电炉,宁可用烧柴的大灶烤她的面包果。老鼠咬破绝缘材料,造成电线短路。平民区装上电线的主要结果,就是老鼠触电烧焦的臭味挥之不去。
平民对外来人都以漠然无视的态度敬而远之,一如王室成员。偶尔他们会大发偏狭的爱国心,朝游客丢垃圾。得知这种事,王宫总是会发表简短声明,表示震惊且遗憾于赫根人竟遗忘了王国的好客传统。但在王室宴会上,常会听到一些人满意地窃笑,喃喃说道:「给了那些乞丐一点颜色,是不是?」因为游客毕竟是平民,但不是我们的平民。
我们的平民学会了一个外国习惯,全都从六七岁就开始抽美国香烟,抽得手指发黄,满口烟臭,多痰狂咳。凯吉表哥,也就是我在丧礼上看到的苍白肥胖男人之一,透过他的侏儒儿子矮仔经营利润可观的香烟走私生意,因为矮仔受雇于跨次元饭店,负责打扫厕所。年轻的王室成员常跟凯吉买香烟偷抽,享受那种反胃,那种恶劣,那种有几分钟真正身为粗俗人渣的感觉。
我离开时绮绮的孩子还没生,但王室的注意力已全集中在这即将到来的大事上,尤其绮绮动不动就公开宣称这小杂种一定会是个流口水的白痴,生下来就没手或没腿或没XX,不然还会怎样。而这四个王国的王室家族也一心期待如此。他们入迷又惊骇,期盼看见一个基因灾难,一个庶民小怪物,让他们能为之咋舌、叹息、打哆嗦。我相信绮绮一定尽了她的职责,为他们提供这样的成果。
玛熙古的悲惨故事
尽管有过血腥的历史,玛熙古如今已是个和平的地方,每次去那里,我大多待在「皇家图书馆」。很多人认为到别的次元做这种事很无聊,事实上在哪里做这种事都很无聊,但我跟波赫士所见略同,认为天堂一定很像图书馆。
玛熙古图书馆大部分是户外空间。档案、书架、电子储存档、以及用以连接阅读器的电脑,都放在可以控制温度湿度的地底书库,但庞大的地底建筑之上则建有空气流通的拱廊,提供散步和遮荫的空间,环绕着许多空地与广场与公园——这些是皇家图书馆的「阅读庭园」。有铺石的庭院,整齐隐蔽,像个小修道院;有宽广的公园,分布着小谷、小丘、树丛、开阔草坪、两旁开花灌木夹道的林间绿草小径。每一处都非常安静,从不拥挤,你可以在那里跟朋友谈话,或进行小组讨论;庭园某处通常会有诗人大喊大叫,但想好好独处的人也绝对能得其所哉。每处院落和中庭都有喷泉,有的是沉默潺流的水池,有的是一系列高高低低、让水倾泄而下的水盆。一条清澈溪流的许多分支流遍若干较大的公园,不时还有小小瀑布。处处都听得到水声。这里提供不惹眼的舒适座位,是可以移动的小椅子,有些没有腿,只有帆布罩在框架上形成座位和椅背,让你可以直接坐在短草绿地上读书,背后还有东西可以靠;树荫和拱廊下也有桌椅和躺椅,而且每个座位都有插孔,可以接上阅读器。
玛熙古的气候干爽宜人,夏天和秋天都热。春天下着绵绵细雨,拱廊之间便架起巨大的遮雨棚,好让人依然能坐在户外,听小雨打在头顶的帆布上,读累了就抬头看看树、看看遮雨棚外的浅色天空。或者你可以找一处安静的灰色庭院,在四周的石拱下坐定,看雨滴落在庭院中央长满睡莲的水池。冬天常起雾,但并不冰冷,而是薄雾,雾里仍感受得到阳光的温暖,就像白蛋白石内的颜色。雾气使草坪斜坡和又高又黑的树木变得柔和,拉近它们的距离,带来一种安静又神秘的亲密感。
因此,我到玛熙古的时候总是去那里,跟那些很有耐心、知识渊博的图书馆员打招呼,四处浏览,直到找到有趣的小说或史书。通常我看的都是史书,因为玛熙古的历史比许多地方的小说更精彩。那是一段悲哀而暴力的历史,但在阅读庭园这样甜美宽容的地方,敞开心胸面对愚行、痛苦与悲伤不只成为可能,而且显得明智。以下就是我在玛熙古图书馆——温和的秋日阳光中坐在溪畔草地,或者炎热的夏日午后坐在沉静隐密小中庭的阴凉树荫下——读到的几个故事。
无可计量的大沃铎
大沃铎是玛熙古第四王朝的第五个皇帝,即位时,首都和全国其他城市已竖立了他祖父安铎和父亲道沃德的许多雕像。大沃铎下令将这些雕像全重刻成他的模样,还派人另塑无数座他自己的新雕像。庞大的采石场和作坊雇用数以千计的工匠,专为制造大沃铎皇帝的理想化雕像。新雕像和改头换面的旧雕像加起来实在太多,根本没有足够的台座、柱基和壁龛可供安置,只好到处放在人行道、路口、广场、庙宇和公共建筑的台阶。由于皇帝继续付钱让雕刻师继续雕刻、采石场继续生产,不久雕像就多到不能一处只摆一个,于是在全国每个城镇、众多忙着过日子的人群中,便到处站着一批批、一群群动也不动的大沃铎。连小村里都有十来个大沃铎,站在大街或小巷,与猪群鸡只为伍。
夜里,皇帝常换上朴素的深色服装,从一道秘门溜出宫殿。禁卫队军官隔着一段距离跟随在后,负责护卫他夜间巡游首都(当时叫做大沃铎城)。他们和其他朝臣都多次目睹他的行为。皇帝会在首都的街道和广场上走来走去,每碰到一个或一组自己的雕像就停下脚步,朝它们轻轻龇牙咧嘴,低声出言侮辱,骂它们懦夫、笨蛋、戴绿帽、无能、白痴。经过雕像时,他会朝它吐口水;若广场上没有别人,他还会停下来朝雕像撒尿,或者尿在地上,然后动手挖起混着尿水的泥巴抹在自己的雕像脸上,也抹在赞颂他英明伟大的铭文上。
如果第二天有市民禀报皇帝的雕像遭到如此亵渎,禁卫队就会随便逮捕一个本国或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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