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33章


「坐船。」她说,对我的讨好无动于衷。「一星期一班。」
既然她爱理不理,我也不用低声下气了。「好得很!」我说。
离开旅行社时,我心想,至少那里不会像拉普达。我小时候读过《格列佛游记》,那是稍有缩减、而且八成大幅净化过的版本。我对那本书的记忆就像其他童年回忆一样,直接、片段、鲜活——在一大片茫然遗忘之中有若干特别鲜明的点。我记得拉普达是飘浮在半空中的,所以要搭飞船才能去。此外我记得的其实很少,只记得拉普达人是不死之身,还有那是格列佛四趟旅行中我最不喜欢的一段,认为那是写给大人看的,对当时的我而言这点可是罪无可逭。拉普达人是不是身上有班点或痣之类的特征?是不是学者?但他们会变得老耄昏聩,永远活在痴呆失禁中——或者这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总之他们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诸如此类,写给大人看的东西。
但现在我在延迪,这里的图书馆没有绥夫特的作品,我没法去查。不过,既然离船班出发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我便去图书馆找不死之岛的资料。
恩敦中央图书馆那栋堂皇的老建筑里有各式便利的现代设施,包括阅读器。我请一位馆员帮忙,他拿来了波兹宛的《探索》,这本书写于大约一百六十年前,我从中抄得以下的资讯。波兹宛写作当时,我所在的这个港市安里亚尚未建立,大批屯垦者也未从东部涌入,此处沿岸的居民是四散的部落,以牧羊耕作为生。波兹宛对他们的故事很感兴趣,态度虽有点自视高人一等,但并不无知。
「西岸各民族有一则传说,」他写道:「提到恩敦湾以西两三天航程处有座大岛,住着永远不死的人。我问过的人对这座不死之岛都耳熟能详,有些人甚至告诉我他们族里有人去过。由于众人对这故事的说法都很一致,引起我的兴趣,决定一探真假。等到冯终于修好了我的船,我便从恩敦湾出海,往西航向大延迪海。由于顺风,航行相当顺利。
「第五天中午左右,我望见了那座岛。岛的地势低平,看来南北长至少十五哩。
「船逐渐接近岸边,那一带完全是咸水沼泽地。时值退潮,天气又湿热得令人难以忍受,沼泽泥泞的腐臭味使我们保持距离,直到终于看见沙滩,我才将船驶入一处小海湾,不久便看见一条溪流入海口处有座小镇。我们在一处粗糙失修的码头系泊,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至少我是如此),踏上这座据称拥有永恒生命之秘的岛屿。」
我就代波兹宛长话短说吧,他废话太多,而且一天到晚都在找冯的麻烦,把大部分工作都丢给冯做,也不认为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心情。总之他和冯在小镇绕了一圈,看见一切都破破烂烂,平凡无奇,唯一的特点只是大群大群的苍蝇,多得够呛。每个人从头到脚包着薄纱衣物,所有门窗都装了纱网。波兹宛料想这是因为苍蝇咬人咬得凶,但发现其实不然;他说,这些苍蝇是很烦人没错,但咬人并不痛,被咬处也不会肿或痒。他想也许这些苍蝇会传染什么疾病,询问岛民,他们却说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病不病的,只有大陆那边过来的人才会生病。
听到这,波兹宛当然很兴奋,便问他们会不会死。「当然会。」他们说。
他没提他们还说了什么,但想来他们把他当作又一个大陆来的白痴,专问蠢问题。他不高兴了,开始数落他们多么落后、无礼,食物又难吃得要命。他在某间小屋很不痛快地住了一晚,第二天往内陆探索了几哩,只能步行,因为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在沼泽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他看见了——以他的话来说——「确凿的证据,证明岛民宣称从不染病只是信口开河,甚或是更邪恶的谎言: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尤瑞巴病例,就算在洛托戈的荒野也不例外。那个可怜病人的性别不明,双腿只剩残肢,整个身体仿佛被火烧融,只有一头白发仍十分茂密,又长又脏又打结——就像为这幅悲哀景象戴上了恐怖的皇冠。」
我查尤瑞巴的意思,这是一种类似痲疯的疾病,延迪人惧之如蛇蝎,就像我们害怕痲疯;但它比痲疯更危险,一接触到病人的唾液或任何分泌物就可能感染,而且没有疫苗,也无药可治。看到一些小孩就在尤瑞巴病人附近玩,波兹宛吓坏了。他显然教训了村里的一个女人,说他们不注重卫生,女人生气了,也反过来教训他,叫他不要瞪着别人看。她抱起可怜的尤瑞巴病人,「仿佛那人是五岁小孩」,抱进自家小屋,然后端着满满一钵不知什么东西出来,嘴里还大声嘟哝着。这时,冯(我很同情他)建议他们该走了。「对于同行者毫无根据的担忧,我让了步。」波兹宛说。当天傍晚,他们便驾船离去。
我不能说这段记述加强了我造访该岛的兴趣。我想找些更近代的资讯。先前那位图书馆员晃走了,延迪人似乎总是这样晃来晃去。我不知道怎么用主题分类目录检索,不然就是他们的分类比我们的电子分类目录更难理解,再不然就是那图书馆关于不死之岛的资讯少得出奇。我只找到一篇论文,标题为〈阿亚的钻石〉——阿亚是那座岛的别名。这篇文章太技术性了,阅读器无法处理,转换出来的内容东空一块西缺一块,我看得一头雾水,只知道那里显然没有矿藏,钻石并非深埋地下,而是就散布在地表——我想我这个次元的非洲南部有一处沙漠也是这样。由于阿亚岛多森林沼泽,在雨季的大雨冲刷或土石流崩塌之下,钻石便裸露出来。很多人去那里四处寻找钻石,但产量并不多,只偶尔出现一颗大的,足以继续吸引其他人去。岛民显然从不参与寻找钻石,事实上,有些大惑不解的淘钻石客宣称当地人会把找到的钻石埋起来。如果我没会错意,曾在该岛发现的一些钻石以我们的标准看来简直巨大无比:人们以「一团」或「一坨」形容之,通常是黑色或深色,偶尔也有透明的,重量可能高达五磅。但文中完全没提到如何切割这些巨大原石,用途为何,或者市场价格如何。显然延迪人不像我们把钻石看得那么贵重。这篇论文有种毫无生气、几乎躲躲藏藏的语调,仿佛谈的是件有点羞耻的事。
如果那些岛民真的知道什么「永恒生命之秘」,图书馆里应该会有多一点关于他们和那个秘密的资料吧?
第二天早上我之所以去到码头,完全是因为顽固,或者是不甘回去向那个晚娘脸的旅行社业务承认自己错了。
看见要搭的船,我高兴起来,那是一艘漂亮的小型轮船,客房大约三十间。它航程两星期,目的地不只阿亚,也包括阿亚以西的好几座岛。我只去一星期,回程会搭它的姊妹船回来。或许干脆就留在船上,来一趟两星期的游轮之旅?船上的工作人员说那也没问题。关于行程安排,他们的态度很随意,甚至有点懒散。我发现延迪人好像普遍无精打采,注意力容易涣散。但我的同船旅客并不挑剔,而且船上供应的鲜鱼沙拉滋味绝佳。我连着两天都待在顶层甲板,看海鸟俯冲、红色大鱼跳跃,半透明的有翼生物在海面上盘旋。
第三天清晨,我们看见了阿亚。河口海湾处沼泽的气味真的很让人退避三舍,但先前跟船长的一席谈,让我决定还是要造访阿亚,因此我下了船。
船长年约六十,向我保证岛上的确有不死之人。他们并非生下来就是不死之身,而是被岛上的苍蝇叮咬,感染了永生不死。他认为那是一种病毒。「你最好采取一些预防措施。」他说。「那很罕见,我想近一百年来都没有新的病例——也许更久。但最好别冒这个险。」
我思索片刻,以尽可能委婉的措辞——尽管用翻译器很难委婉得起来——问他,应该也会有人想要逃离死亡——也会有人特别跑去那座岛,就是希望被那些活跳跳的苍蝇咬吧。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缺点,某种太过高昂的代价,连永生不死都不值得用以交换?
船长思考我的问题。这人说话慢条斯理,什么事也不能让他激动,近乎多愁善感。「我想是的。」他看着我。「你可以自己判断。」他说。「等你去过那里之后。」
然后他就不肯再说了。当船长的人就有这种特权。
船没有开进港湾,而是由一艘小船划出来接乘客上岛。只有船长和两名水手看着我(我从头到脚包着一袭轻薄但结实的纱质防护衣,是从船上租来的)爬下绳梯,上了小船。我挥手道别,船长点点头,一名水手也挥挥手。我感到害怕。不知道自己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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