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37章


没见过——发出好像煎巨型香肠的劈啪一声,劈在我面前不到五码的灰色忙乱中,随着一声巨响把甲板一劈两半。幸好就在此刻我们撞上一座冰山,冰山刚好卡住这艘裂成两半的船。我爬过栏杆,从倾斜得可怕的甲板踏上冰面,在冰山上看着船的两半愈来愈斜,缓缓下沉。先前冲上甲板的那些人都穿着蓝色泳装,男的是泳裤,女的是奥运式泳衣。有些人泳装上有金色条纹,显然是官员级的服装,因为穿金线条蓝泳装的人大喊着发号施令,穿素面蓝泳装的人则迅速照做,放下六艘救生艇,两侧各三艘,然后井然有序地陆续登上小艇。最后一个上去的是个男人,他泳裤上的金线条多得几乎看不出底色是蓝色。他跨进救生艇的同时,船的两半也缓缓沉没。小艇排成一列,开始在那些白鼻子海豚之间划走。
「等一下,」我喊道:「等一下!那我呢?」
他们没有回头。小艇迅速消失在汹涌、幽暗、海豚出没的冰冷海面。我别无他法,只能往这座冰山上爬,看看能望见什么。我一边七手八脚爬过东一块突起、西一处尖角的冰面,想到彼得潘坐在岩石上说「死亡也会是伟大的冒险」,或至少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我以前一直认为彼得潘这么说很勇敢,这样看待死亡绝对很有建设性,甚至可能是真的。但此时此刻,我并不特别想知道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此时此刻,我只想回到跨次元饭店。但可叹的是,当我爬到冰山顶上,却看不见什么饭店,眼前只有灰色的大海,海豚,灰色的雾和云,以及愈来愈深浓的黑暗。
在此之前,其他的一切事物、一切地方,都迅速变成别的东西。为什么这里还没变?为什么冰山还没变成麦田,或炼油厂,或小便池?为什么我还困在这里?难道没什么我能做的吗?比方双脚鞋跟一并,说:「我想回到堪萨斯」③?这个次元到底有什么毛病?还真是个故事书一样的世界咧!寒风在冰面上呼号,现在我双脚冻得冰凉,只有番茄汤犹存的温暖使我衣服不致结冰。我必须移动,必须做些什么。我开始试着用双手和脚跟在冰上挖洞,敲破突角,把大雪块踢松挖起来丢开。被我丢向大海的雪块,看来像海鸥或白蝴蝶飞去。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非常生气了,气得冰山开始融化,冒出烟雾,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我就像烧红的火钳一样开始下沉,气得又红又热,对那两个连忙拆下我腿上手上套子的苍白职员大吼:「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注③:这是《绿野仙踪》(A Wizard of OZ)故事里主角桃乐丝最终得以回家的方式。』
他们非常尴尬,也非常担心。他们害怕我发疯了,怕我告他们这家跨次元饭店,怕我会去其他次元说攸尼的坏话。他们不知道「美丽攸尼的虚拟实境体验」哪里出了问题,但显然确实有哪里不对劲,他们得找程序设计师来。
那人来了之后——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蓝色泳裤,加上一副牛角框眼镜——随便检查一下那台机器,便宣称它一点也没有故障。他一口咬定我的「紊乱」是由于频率不幸半重迭,那是种心理效果,因为我的脑波有些不寻常,与他们的程序交互作用所造成。他说这很不正常,是出于抗性问题。他的语调像是在指控我,我又生气起来,告诉他和那些职员,这台该死的机器出毛病不该怪我,他们要不就该把它修好,要不就该把它关闭,让观光客用自己实在、不正常、有抗性的肉体去体验美丽的攸尼。
然后经理也来了,她是个白肤红发的粗壮女人,一丝不挂,只穿了双靴子。职员穿的是非常短小的洋装加靴子。正在大厅吸尘的那人则是又穿又披了一大堆裙子、长裤、外套、围巾和面纱。看来阶级愈高的攸尼人穿得愈少。但现在我对他们的风俗习惯已经不感兴趣了,只是瞪眼怒视着经理。她不甚认真地说了些讨好的话,做了他们那种人会做的意带威胁的道歉兼赔偿,意思就是说你如果识好歹就该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我住这家饭店和攸尼的任何饭店都不用付钱,可以免费搭火车前往风景如画的吉!玛,还免费赠送博物馆、马戏团、香肠工厂的门票,以及其他各种优惠,她机械化地说个不停,直到我插嘴打岔。不用了,谢谢,我已经受够了攸尼,此时此刻就要离开。我得赶飞机到曼斐湿。
「怎么回去?」她说,带着令人不快的微笑。
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一阵惊恐像冰山融水流遍我全身,使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我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怎么去到其他次元的——藉由在机场等候的空档,当然。
但那机场在我的次元,而非这个次元。我不知道怎么回到那个机场。
我呆立原地,就像结冻一般。
所幸这经理巴不得早点送走我。翻译器翻成「怎么回去?」的这句话,其实应该是「怎么,要回去了?真遗憾」,但被经理那双不轻易开启的厚唇砍掉一半。而一听到此一错误讯息,我这胆小鬼就吓得大脑停止运作、记忆中断,正如光是害怕忘记人名这一点,就足以确保我会忘记任何我必须向别人介绍的人的名字。
「等待室在这边。」经理说着带我穿过大厅往回走,她光溜溜的屁股沉重而恶意地摆动着。
当然,所有跨次元事务署的饭店和饭店都设有跟机场一模一样的等待室:一排排塑胶椅钉死在地上;糟透的快餐厅没有座位,虽没开门但仍散发馊掉的牛油臭味;你隔壁坐了个感冒的肥胖松软的男人,鼻水狂流;屏幕上显示的到站和离站班次闪得太快,你永远不确定是否能在那几千笔资料里找到你要转搭的班机,不然就是好不容易找到,却发现登机门改了,这意味着你人应该在航厦的另一区,于是你的焦虑不安很快就升高到有效的程度——然后你就回到了丹佛机场,坐着钉死在地板上的塑胶椅,隔壁一个鼻塞的胖男人读着一本叫做《成功的高利贷》的杂志,四周充满馊掉的牛油味、两岁小孩难受大哭的声音、以及透过扩音器轰然传来的女声,我想象她是个粗壮的白肤红发裸女,只穿一双靴子,宣布往曼斐湿的四XX号班机因故取消。
能回到这个次元,我心中充满感激。现在我不想往东走了,我想去西边。我搭上一班飞机,前往美丽、安宁、神智正常的洛杉矶,抵达后在当地饭店好好泡了个很长、很热的热水澡。我知道泡澡的水太热有可能使人心脏病发而死,但我还是甘冒这个风险。
译者伴读:太空时代的镜花缘/严韵
经常需要利用飞机来移动的旅人,或迟或早总要跟转机这档事发生关系。如果你运气够好或经历的次数够少,那么转机多半只是行程中一个有必要但不重要、结束后再也不会想起的枝微末节;但一旦飞行常客的里程累积到一定程度,「转机」这个词很难不在你脑中连结某种特定的氛围、环境、情绪甚至气味——而且八成不是什么非常正面愉快的感觉,尤其是长途飞行中的转机。
试想:你睡眼惺忪、头昏脑胀下了飞机,带着时差造成的一身疲惫和机舱座椅造成的腰酸背痛(尤其如果你搭的是我称之为「嫌贫爱富养鸡笼」的经济舱),在一个并非目的地、通常你对之也毫无兴趣的陌生机场找个角落发呆,想办法打发或至少捱过转机空档这段悬空、延宕、百无聊赖的时间(百无聊赖的时间本来就过得慢,更要命的是国际航班为了衔接作业的顺利和保险,转机空档一般少则三四个小时、多则七八个小时——视你的目的地和预算而异)。而在这类陌生机场的这种角落,通常就有「椅腿是金属管、用铆钉固定在地上的蓝色塑胶椅」(当然它们的颜色可能因地而异,不过共通特征是永远设计成让你休想躺下、连坐都坐不舒服的形状),也少不了令人沮丧的、比飞机餐还难吃的食物。这还是班机没延误、一切顺利的时候,万一行程出了问题(就如勒瑰恩所说,反正千错万错永远不会是航空公司的错),那……机场真的会变成地狱啊!
综此种种,我相信跟我一样常常幻想(或肖想?)小叮当任意门的旅人必定不在少数。我不知道勒瑰恩有没有看过小叮当(不好意思,在我那年头他还不叫哆啦A梦),但她在《转机》中提出的跨次元转换法很显然是出自相同的逻辑和愿望——而且基本上你只要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瞬间移动到千万里之外,天可怜见,这不正是坐困机场、累得什么也不想做的旅人的终极梦想?!更棒的是,不管你用这方式去到哪个次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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