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焕生》第36章


“你大哥死的寂寞,何不让你们一道陪他?”丹贝勒喟叹,“啊!我可比天上那些伪神要慈悲多了!”
咻一声,朔晦剑点在了丹贝勒后心。
这把剑分外修长,游走柔韧,如同一条柳枝,穿刺之中凌空翻波走浪,似有绵绵婉转之意,落招时却生出峭然不绝的杀意。
丹贝勒不闪不避,他侧身出掌,咔的掐住了解商子的喉咙,然后像举起一只小鸡似的把他拎到了半空。
解商子顿时脸色发紫,单薄的嘴唇向两旁勾起,仿佛有两道无形的勾子栓住了嘴角,他露出一个又诡又惨的笑。
谭处端见状,手中浮尘急运,千道银丝如巧尺弹舌卷住了丹贝勒的手腕,向外猛力拉扯。丹贝勒分毫不懈。 
一时,刀、剑、拂尘,残败的人,睥睨的魔,全数定格。
丹贝勒额头上淌下一滴豆大的汗珠,不对!眼色一舜,却见所有人、乃至他们的表情都纹丝不动!
整座徒羊破仿佛陷入一个无声无色无形无相的世界。
——一个无间。
正在这时,百骨佛献刀刃下曳出两道金光,一道如矢冲入天穹,一道如根透穿地心,刹那天地如饮极光,万物如沐春霖,万里冰封裁新绿,百尺雪浪鞑生门;地面金色海云运转如盘,空中两极之像衍生如门,嶔崎峭壁遗华草,邪地尽处也焕生!两道圣光交汇处,只见一条伟岸身影翩若惊鸿夺斓现立,邪焕生金甲白袍,仙鸟涣云,湛兮神封如山劈穹,宏光熠华,不世之姿,擎天之势,俱现战神之像。
丹贝勒脸色倏变:“好个却风波,你们——”
余音未了,却见白鸟俯身急冲,邪焕生当空掣出黑剑——一剑划开云惊;变,乾坤扭转气掀岚,八里红尘浪飞血,古今风月唯一神!
瞬间,时空如镜破碎,起伏乍乱,众人如焦炉之蚁、乱渊之鱼,进退难尤,生死无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剑如时光之鞭落入凡尘,一剑,洞穿锁骨下却风波留下的罩门,另一剑贯喉而出,双招交替之中,邪魔荡尽,天地复还!
丹贝勒莽然后退,头颅凌空飞起,卷着血花,无声的飘下了悬崖,无头的身体依然屹立,过了半饷,百骨佛献才咚的一声从手中掉落下来,犹如一条丧命的白蛇僵直横于地面。
悟空一身伤病似都好了一般,精神抖擞,又哭又笑地冲过去:“阿生!真是太好了——”
邪焕生却是木然望着他,神情显得十分陌生:“你是谁?我…。我为何在此?”
众人听言,皆是惊诧,吓得忘记了浑身创伤和甫经历的一场生死血战。
雁三郎不敢逼近,怔怔的唤道:“大哥,你…。”越说越是无力。
解商子立刻在他肩上一勾,摇晃两下,轻声道:“活着就好,你莫慌张!”
邪焕生连连退缩,脚步慌中生乱:“你们究竟是谁?我…不要靠近!滚!”
“阿生——”悟空攥紧了拳头,几乎要哭出来。
谭处端摆手截住他的话,冷静问道:“那你又是谁?”
“对啊,我是谁?”邪焕生像是被当头甩了一鞭子,用力揉着太阳穴,发髻都搓乱了,蓦的,他纵声狂笑,丧智般的尖声自问:“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哈哈哈哈…。。”
“邪焕生!阿生!”悟空小心兢兢的向他挪近,“你…。!”
“不要过来!”邪焕生吼道,慌乱地盯着他手里的铁棍。
悟空连忙将定海神针远远抛出,摊开两只空掌给他看:“你看,我不伤你,你不要怕,我是悟空哇!”见他腕间还挂着那串佛珠,心念一转,提起手腕送过去:“你看,我这也有你这样的佛珠,你我,你是我的…。”他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邪焕生木讷的低头看了会自己那串珠子,忽然像剥了皮的青蛙,剧烈的向后跳了一步,脸皮、嘴巴也跟着颤抖。“谁要你的东西…你们一定在骗我!”他凝视着手上的血,无措的叫道:“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阿生——”
“大哥——”
“邪兄——”
“小兄弟——”
他扯下那串珠子,像对待一枚炸弹似的死命掷到地上,手里的剑也丢了。
佛珠四散,满地乱滚。
悟空目瞪口呆,心都要碎了。
他追出去两步,却见邪焕生如一卷飓风已拧身逃下山去。
谭处端又惊又懊悔:“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啊!”
雁三郎眼都睁圆了,嘶声叫道:“愣什么,追啊!”
“不用追了,”悟空缓缓蹲下去,把地上的珠子一颗一颗珍重的捡起来,放进衣襟里,“我会让他好好回来的。”
☆、43
风萧萧,雪滔滔,无定之足步飘飘。
江湖路飘渺,已忘矜骄。
跑了多少路?无定数的路,到处分岔,几多选择,每踏出一步就是一番天旋地转,这世界早已全然陌生了,什么都新鲜,天大地大,陌生的恍如一场大梦,没有任何能够仰仗的事物。
跑了多久?雪软了,化了一地水,委进了春泥,拔出几簇尖而软的黄草,又薄又脏,像羊水里的胎发。 
无论跑了多少路、跑了多久,许多谜团仍然无法破解。
——我到底是谁?我为何杀人?他们又是谁?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狂,用他使不完的气力。这真是太糟糕了。即便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若不能想明白这些问题,他或许会一路跑到死。
谁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呢?
两旁尽是讥笑的面孔,指指点点。
——“喂!破要饭的!你这样哪里讨的了粮食!我就行行好,余你一口吃的,来生可要当牛做马、好好报答我这个大菩萨哦!”有个村夫冲他打来两只馒头。
他抢在怀中,食不贪足的往嘴里塞,边塞边跑,馒头补给了他的体力,他于是跑的更快、更远,永无止境,进了水就淌,见了驴就骑,像个矫健的三项全能铁人。
大约是个晌午,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一只脚,将他绊倒在地。
是一只赤足,一只白皙光滑如同玉石琢成的赤足。
是个女人?
他像一头误闯平原的患兽,恼怒而慌张的扬起脖子扫视,打眼先是一袭雪白的法衣,再上去便是两绺乌黑垂落的长发。原来是个带发修行的年轻男人,他颈间挂着的那串佛珠,硕大透红,饱满的缀成一把儿,沉甸甸垂落在膝间,微光细碎,流云淬成。
“你是谁?敢挡我的路?滚!”他冲那和尚怒吼。
和尚长了一张嫩生生的小白脸,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又是谁?”
对呀,我又是谁呢?
——打住!怎么又来!
他扑打着纵起了身,然后不要命似的用力拍打自己,这和尚怎么这么干净呢?干净的像从天堂掉下来的一块玉盘,而他却是这样脏,浑身泥秽,还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土腥气,他一面拍打,一边喋喋不休的咕哝:“我是谁?与他何干?对嘛,我刚杀了人,他定是来报仇的!或是来讨公道的!嘶…他若再问一句废话,我便也砍下他的脑袋去…。”
和尚微笑,打断道:“我叫聋哑文盲。”
“聋哑文盲?”邪焕生神色一住,旋即咯咯笑了起来,“你既不聋也不哑,想来也不是什么文盲!你一个出家人,打什么诳语!”
“呵…”“聋哑文盲”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蠢笨透顶嘛!”
“你究竟是谁?!”他退后一步,徒然厉声发问。
和尚双眸透亮,好像清晨从葡萄架上打下来的露珠,他从衣摆下腾出另一只脚,那只脚上一丝不苟穿着一只僧鞋:“将你怀里的鞋还我,好么?”
邪焕生垂头一瞧,果真自己怀里正捧着一只僧鞋。
和尚向他伸来一只手,这只手纤而不露,富于肉感,每根手指头上都有圆圆的小涡,丰满可爱:“可以么?”
邪焕生微微一怔,迷迷糊糊就将那只鞋头朝外递了过去。和尚攥住鞋尖,也不急着抽回,两人各持一端,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忽然,和尚凑近脸去,盯着他道:“你——记得我是谁了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声音放的极低,好似深秋远林中一缕风吟,细细的从树隙间吹来。
邪焕生眼色飘曳,蓦的松开了鞋,拍手笑道:“哈!你是善雅花!” 
善雅花丰满可爱的手对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两记,轻而缓地说道:“你累了吧,跑了那么多天,一定累的狠了…”
“是呀,我好累好累…”邪焕生喃喃自语。
他笨拙的爬上树根,身子一蜷,把脑袋拱进了善雅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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