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第6章

“你脸好红啊。”苏念熙说完这句就关了屋子里的大灯，床头灯的暖黄色落在苏念熙的脸上，映照出一点不算正经的笑意，“你是不是在乡下住不惯？觉得有虫子或者有奇怪的味道什么的吗？”
被发现脸红的窘迫也被苏念熙后面那句话给驱没了，陈安稍稍往被子外挪了挪：“我没有住不惯啊，你这个床睡起来比学校宿舍的床舒服多了嘛。而且哪儿有虫子啊？我怎么没看到啊？”说完还往床下看了一眼。
苏念熙有些无语，脱了鞋钻进了被窝里，踢到了陈安光裸的脚踝。陈安的脚很快就弹开了。
“我第一年来这里过年的时候，很不习惯。总觉得床上到处都是小虫子在爬，但开了灯却什么也看不到。而且我也总觉得乡下有一股烧麦秆的气味，连把脸埋进被子里都闻得到。”苏念熙按灭了床头灯，眼里却难得有倾诉的光彩。
陈安的睡意被这一点点的光给散得干干净净。
第十四章　
“我爸以前在M县有个正经工作，我妈是个体户，但我读初二那年，我爸瞒着家里给他一个朋友做了高利贷的担保，他那朋友过了半年就跑了，那些放高利贷的就让我爸帮他还钱。”
苏念熙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陈安的肩膀：“你睡下来点儿，我脸都要被盖完了。”
“为什么别人借了钱要你爸爸还钱啊？这什么规矩啊？”陈安往下缩了缩。
“因为我爸给那个人做了担保啊。借的是高利贷嘛，又不是和法院借钱，哪儿来什么规矩。反正他们让我爸还钱，我爸就得还上去。”
“然后呢？”
“然后就是倾家荡产还了钱啊，我妈把生意转出去了，我爸因为欠了太多债也丢了工作，我家就没钱了。”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平常得像是讲了千万遍，陈安却觉得他那种随意的声音里总含着一点停留在14岁的苏念熙心里的委屈。
“因为欠的钱太多，我爸妈就出去打工了，我留在C市继续读书。”苏念熙说到这里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
“你一个人住吗？”陈安怕他困了就不讲了，急急问了一句。
“我住校。”苏念熙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陈安的方向，“过年的时候他们让我回老家来过年。那年是我第一次在乡下住。”
“我和我外公外婆见得少，最多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他们，偶尔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到城里去住几天，我从来没有在老家过过夜，不过头一回过夜就是过年，其实也挺意外的。”
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随着夜深也慢慢全停了下来，陈安抱着热水袋往苏念熙身边蹭了蹭：“然后呢？”
苏念熙顿了顿，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从小在B市长大，是不会习惯这里的生活的，但我看你貌似适应得还挺好，挺羡慕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了，带着含混的疲倦。
陈安没有回答他，睁着眼数着他呼吸的次数，直到苏念熙的呼吸平缓下来：“苏念熙？”
无人应答。
黑暗里的呼吸声轻得仿佛是一个吻。
“因为这里是你的家啊。”他伸了手靠近他，松松揽住熟睡的苏念熙，像一个拥抱。说话的声音很轻，是梦的呓语。
大年初一的清晨，陈安是在鞭炮声中惊醒的，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躲在一个小房子里，耳边是近在咫尺的爆炸声，他猛地睁了眼。
苏念熙也是刚刚起，两人睁着眼睛面面相觑。
“初一早上要早点起，就别睡了吧。”苏念熙翻身打了个哈欠，先坐了起来，“你吃白水蛋吗？”
陈安没说话，伸手拉住了苏念熙翻起来一截的睡衣衣角。
“嗯？”以为是衣角压在什么地方的苏念熙背对着陈安，手向后方随便挥了挥，碰到还带着热气的陈安的手，回头去看他，“怎么了？你不吃吗？”
“我买了初二下午回B市的机票，你去我家住好不好？”陈安就着自己拉着他的手往苏念熙身边蹭蹭，“家里的阿姨要初八才过来，你陪我住到初八再回学校好不好？”
苏念熙弓着腰拿了扔在床头的毛衣，后背碰到了一个不算柔软的东西，回身抓住陈安的手腕：“好。你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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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到B市的时候是大年初二的晚上了，冬天的寒意穿透大衣渗进身体里，陈安非要出了机场在路边等定好的网约车，在寒风里跺着脚，旁边站着的苏念熙却挺拔得像他隔壁的路灯。
“你不冷吗？”陈安抖着牙齿问他。
“我不冷啊。”苏念熙扯扯自己身上臃肿的羽绒服，朝陈安咧了咧嘴，“我让你多穿一点，你非要只穿那么点儿的。”
“冷就抽根烟吧。”苏念熙伸手就往陈安的衣兜里摸，摸到那个小盒子的时候听到了“哐哐哐”的响声，陈安想来抢，但苏念熙比他更快地打开了盒子。
一盒橙色的果汁软糖。
“你戒烟了吗？”苏念熙拈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橙子味的，好吃。”
陈安眼神飘忽了半天，也没回答苏念熙的话：“你喜欢橙子味吗？”
“你戒烟了吗？”苏念熙也没回答他的话，弯着眼睛再问了他一遍，“为什么要戒？”
“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抽烟。”陈安梗着脖子没转过来看他。
陈安盒子里的糖果看起来是昂贵的，吃起来也是，咬破略略发硬的外壳的时候，里面软和得像是橙子的果肉，苏念熙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想起了陈安第一次在网吧里坐的那一下午，和那根只燃了一点头却被生生掐灭的烟。他没了再问陈安的念头，因为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了原因。
“车还要等等吧，我看那边有便利店，要不去买一包吧？”苏念熙合上盒子，放回陈安的衣兜里，平静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明明没有什么更多的表情，却无端看得陈安后背都发了凉。
陈安跟在他身后去了便利店，看他付钱买了烟，然后整包都递给了他。
陈安的家看起来是在一个有些旧的小区里，但就冲着车只能停在岗亭外面的阵势，苏念熙就能猜到这个“旧”并不是一个能折算成价格的形容词。
沿着大路走了好一阵儿，高楼都走完了，才又钻到一个稍微矮一些的建筑群里，陈安摸出钥匙开了单元门，进了独门的电梯，苏念熙数了数，是在这栋小楼的顶层，第三层。
“钟点工平时都是一周来一次的，按理说应该刚收拾了没几天，应该是能住人的。”陈安在玄关给苏念熙找了一双拖鞋，按了指纹开了最后一道锁，“家里有几个房间，你跟我住楼上吧。”
说完这话，苏念熙才抬眼看了看屋子内部的结构，是一间小复式，一楼有两间卧室和客厅餐厅，二楼有三间屋子，中间还有一个缓冲的小厅。
“楼上是你父母在住吧，我就在楼下住也行。”苏念熙有些局促，把行李箱立在进门的长走廊的尽头，没再往里推。
“我爸妈回来不和我住，这房子是在我名下的。”陈安拖了苏念熙的箱子放到客厅去，路过开放式厨房的时候顺手打开了直饮水的开关，“一楼都是平时我朋友住的地儿，你跟我上去住吧。”
或许是因为到了自己家，陈安有些过于的放松了，苏念熙跟在他后面，冷不丁地开口问他：“你朋友都住一楼，你为什么只让我上去住？”
“我不是你朋友吗？”
陈安洗杯子的手一顿，后背都僵住。
第十六章　
苏念熙吻上来的时候，陈安手里的杯子落到了洗碗池里，没碎，只发出了闷响声，恰好和陈安脑子里的声响连在一起，制造出近乎爆炸的假象。
苏念熙抵着陈安的唇小声问他：“你来M县找我是不是想和我接吻？或者还想和我做其他事？委屈你自己和我一起待在那样的地方，就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你吗？”
两个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屋子里的暖气也还没有灌注到苏念熙的心口来，他的唇是冰冷的，扣住陈安手腕的指尖也是冰冷的，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脸红得发烫的人而变得有温度一点。陈安想，他一定是生气了。但他不知道苏念熙在气什么，所以他没有回答。
苏念熙往后退了一步，也松了手，陈安靠在流理台的边缘，发凉的水沾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在屋里的灯下发着冷冷的亮光。
没有等到陈安的回答，苏念熙似乎更气了，转了身只撂下一句话：“你不说的话，那我就回学校了。”他走到客厅里，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