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髓地狱》第88章


不过在这样和你谈话之间,我的心情又有所改变,觉得一切都很麻烦,反正这是得不偿失的工作,日后变成如何又有什么关系,以致于很想一举毁掉一切。因此……
我决定今天就让你和真代子离开病房,同时烧毁所有的文件和资料。
我敢肯定,六号房的少女真代子绝对不该成为站在解放治疗场一隅的那位青年的妻子!不论从法律或道德上来说,她都是命中注定该成为你未来妻子的女性。我可以用自己和若林的名誉保证,即使从科学的立场来说,楚楚可怜的她都应该成为你的另一半。
同时,基于我的立场,我要再下一个断言,若你没这么做,没有和真代子展开婚姻生活,不管若林和我如何努力、费尽苦心,你终究无法脱离‘自我忘失症’的障碍。根据先前各种实验的结果,已可确定那是真代子和你可以得救的唯一最后手段。我这样说绝不是强迫你,为了让你因为坚守童贞导致的自我障碍‘自我忘失症’痊愈,这是最有效也是最后的精神科学治疗方法。关于这种治疗法的原理原则,精神分析专家佛洛依德和性科学专家史泰纳哈也和我有完全相同的论点。
你马上就能知道,这种最后治疗手段的效果超过二加二等于四的准确。证据重于理论,我所说的话绝非虚构的证据在于,你和她进入幸福婚姻生活的同时所恢复的记忆力中,一定会想起各种各样的事,从而发现至目前为止所遭遇的极尽神秘怪异事件,与那位站在解放治疗场角落微笑、容貌和你完全一模一样的美少年毫无关连,而是直接与你本身相关。这一切就和扭亮电灯开关同样的鲜明,原因何在?这是因为你和那位小姐进入新婚生活的同时,现在累积在你的脑海中,造成自我障碍的生理原因将会得到解放,恢复截至目前为止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所有过去记忆。另外,也能识穿现在让你迷惑、怀疑、苦恼的所有事件真相……亦即,当你进入物质上和精神上都真正幸福的家庭生活,即使不受他人之托,也能够站在基于自己理智的公平立场,将观察这桩事件所得的真实记录向学术界公布,让我和若林辛苦努力的实况诉诸正义的审判,同时形成现代脱轨的邪恶文化的一大转机。我以专家的立场下此论断……为了你和真代子的名誉与幸福……”
“不行!”我突然以非比寻常的力量跳起来,火烧般的激愤令我全身不住发抖。低头望着正木博士嘴巴楞张的脸孔,咬牙切齿,嘴唇颤动着说:“不要……我不要,绝对拒绝!”
“……”
我从方才就极力忍住的所有不愉快脱口而出,想制止都没办法:“我或许是精神病患,或许是痴呆,可是我仍有自尊心,仍有良心。就算对方是何等美若天仙,就算为了治疗病症,我也绝对不会和无法知道是谁的恋人之女性在一起,即使知道在法律上、道德上和学术上都没有问题,我的良心还是无法同意。纵然那女人认同我为理所当然的丈夫,渴望获得爱情也一样!只要我自己没有那样的记忆……只要那样的记忆没有恢复,我怎能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更何况……更何况要公布如此污秽的研究成果……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且慢……”正木博士坐着不动,脸色苍白,举起双手:“但是为了学术研究……”
“不行,绝对不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因此,正木博士的脸孔和房间里的景象看起来一片模糊,但我却不想擦拭,继续大叫:“学术研究算什么?西洋的科学家又如何?我或许是疯子没错,但却是日本人,自觉体内流着日本民族的血,就算宁死也不愿意从事那样残忍不知羞耻的西洋式学术研究和实验,如果必须为了所谓的学术研究,做出这样污秽不知羞耻的事,而且又与这样的研究脱离不了关系,我宁可把这颗头和过去的记忆一起打破,现在就……”
“不是这样的,其实你就是……吴一郎……”说着说着,正木博士的态度眨眼间崩溃,一直以为泰山崩于前也无动于衷的他,那浅黑脸色霎时转为赤红,又再变成铁青,半站起身子,伸出双手,似乎想打断我的话。那种狼狈态度在我新涌出的泪水中晃动,但是,我完全不想听他说话。
“不要!不管我是吴一郎的什么……亲戚也是一样,反正罪恶就是罪恶。”
“……”
“医师们要进行什么样学术研究,要怎么随意置人生死,那都是你们的自由,但是,被你们当成学术研究玩具的吴家人……吴家的人们曾经伤害过你们吗?不只是这样,他们都是在相信、尊敬、仰慕、信赖你们之际被你们所骗,或者变成疯子,不是吗?甚至你们还让吴家生下了儿子,目的却是为了进行世上罕见的恐怖实验,他们难以罄数的怨恨,你们又该如何偿还?刻骨铭心相爱的亲子、恋人却被你们强制分开,承受比地狱更痛苦的折磨,你们又如何能够恢复原貌?难道只要是为了学术研究,真的就可不管一切地胡作非为?”
“就算不是你亲自下手也一样的!难道你以为让别人公布罪恶的告白,就可以抵销一切?就能够只受到良心的苛责,却洗净所有罪孽?”
“太过份了……太惨无人道了!”
“……”
“医师……”我叫着,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忍不住双手撑在大桌子上。眼睛因为新涌出的泪水而模糊,呼吸急促。“事到如今,请你接受惩罚吧,设法让那些可怜人们的牺牲不至于白费……然后我会很高兴地答应公布研究实验结果。”
“……”
“首先,我拉着若林博士来你面前亲自道歉,自白出所做过的一切可怕罪行……”
“然后你和若林博士两人一起向被害者们谢罪,在斋藤教授的肖像前、在遇害于直方的千世子坟前、在真代子与八代子和发狂的吴一郎面前忏悔,表示是为了学术研究而做出这种事,由衷向他们道歉。”
“……”
“我向你请求的只是这样,请……我求你……”
“……”
“这样的话,我自己就算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不管手脚或生命皆可奉献出来。就算你要我承接这项研究工作,就算承受一切罪名,我……”我无法忍受地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不停流下。“这样残酷、冷血的罪恶,啊……我的头……”
我整个人趴在大桌子上,虽然极力不想出声,却没办法制止地从双手底下哽咽出声:“对不起,请让我……替大家报仇。”
“……”
“请让这项研究……成为真正神圣的研究。”
“……”
叩、叩、叩……叩、叩、叩,有人敲门。
我忽然注意到,慌忙从口袋掏出手帕,一面擦拭被泪水湿透的脸孔,一面抬头望着正木博士的脸,立刻,我倒吸一口气。那是足可让我攀升至亢奋顶峰的感情霎时萎缩的形貌,如同厉鬼般极端恐怖的形貌!像瓷器一样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苍白的汗珠,额头的皱纹倒吊,青筋暴窜,两眼紧闭,假牙咬紧,双手用力抓住椅子扶手,头、手肘和膝盖各自朝不同方向颤抖。
叩、叩、叩……叩、叩、叩,有人敲门的声音。
我颓然萎坐在旋转椅上。
彷佛在宣告什么,也好像是来自地狱的讯息,又像是世界末日,我瞪睨着似乎直接触及我心脏的敲门声,如聋哑者般挣扎,努力想透视站立门外之人的身影,却无法得逞,想呼救又发不出声音……
叩、叩、叩……叩、叩、叩。
不久,正木博士似乎压制住全身的颤栗,但紧跟着又出现更剧烈的颤栗,然后又开始更努力的抑制。他上身微微仰起,充血的眼睛无力睁开,灰色的嘴唇发抖,回头,好像想回答,声音却像被痰哽住,喉头上下动了两、三下后,声音却消失了。同时,低垂着头,彷佛死人般的倒在椅子上。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在这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有发出声音,只是感觉到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既不像鸟又不像兽的奇妙声音在室内回荡,同时觉得头发一根根的往上窜,而,在往上窜的感觉犹未消失之际,房门半开,转动的合金门把手侧面出现一颗红褐色的圆形物体——是先前送蛋糕进来的老工友的秃头。
“嘿、嘿,对不起,茶应该冷掉了吧?不好意思,这么慢才来换热茶,嘿、嘿、嘿。”
说着,他把还冒着热气的新茶壶置于大桌子上。然后,原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了,眨着泛白的眼睛,伸直满是皱纹的脖子,怯怯地望着正木博士的脸。
“嘿、嘿、嘿,有一点太慢了……昨天晚上起,其他工友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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