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职怪业俱乐部》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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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德教授带着爱书人独有的虔敬之意,用一把骨制裁纸刀,划开那本杂志中的某一页。
“毫无疑问的,”他说,“这是一个站得住脚的假说。我想,你的假说大致上是这样的:你认为我们的文明并不是、也不会是祖鲁文明的进阶;相反地,根据我对于你的理解,我们的文明和祖鲁文明是一样的,说不定还更落后。在此,我想指出你的这种假说,多少带有一种‘基本论’的性质,而这种‘基本论’是无法讨论的。我的意思是,它如同‘悲观’和‘物质并不存在’的‘基本论’一般,也不能加以充分讨论。有些人相信的论点本身并没什么矛盾之处,可是若只能强行坚持论点,而不能提出有力的论证,对论点本身也就没有什么建设性。不过,我想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巴兹尔朝他脑袋丢了一本书,拿出一支雪茄。
“你并不理解我的想法。”他说,“不过,有失必有得,作为补偿,你不介意我抽烟。抽烟,是多么讨人厌的野蛮仪式,可是你并不反对,我真是不能理解。当我十岁开始抽烟时,我便成为一个祖鲁人了。虽然你懂得很多祖鲁族的事情,但你毕竟是个科学家。而我,由于我是个野蛮人,因此我对他们比你清楚。举例来说吧,你研究语言的来源,认为语言是从某种特有生物形成的神秘语言而来,你以许多事实和学术成果佐证你的理论,让我耳目一新,可是你仍然不能使我信服。因为,我就是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想?我只能回答:因为我是个祖鲁人。如果你要问我——这是你最可能问我的问题——祖鲁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心目中的祖鲁人,会在七岁的时候爬苏塞克斯郡的苹果树,也会怕英国巷子里的鬼。”
“你的思考方式——”
查德丝毫不为所动,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打断了。他姐姐强壮的手臂猛然打开门——在姐弟人数悬殊的家庭里,总会在做姐姐的身上看到这种男性化倾向——她说:
“詹姆斯,大英博物馆的宾厄姆先生又来见你了。”
祖鲁人的哲学家茫然地站起来,惴惴不安地走出房间。这种人总是将哲学当成家常便饭,却对俗世生活中的应对进退敬而远之。
“查德小姐,希望你不介意,我听说,”巴兹尔说,“大英博物馆有一个相当不错的空缺,请问,查德教授要去管理古代亚洲的手稿吗?”
那位老处女冷峻的脸孔瞬间喜忧参半。
“是的。”她说,“如果当真如此,我们做姐姐的不但觉得很光荣,更觉得大大地解脱了呢,因为我们可以不用再操那么多心了。詹姆斯的身体一向不好,而家里又一直很穷,所以我们只好去报社工作,或者去当家庭老师。而他呢,只有一堆可怕恼人的概念以及无穷尽的研发工作,他对学问的喜好,远胜于他对男女老少的爱。如果不是这件好差事,我们可真担忧他的精神状况。不过,我想工作应该是确定了。”
“我真是为他感到高兴,”巴兹尔担忧地说,“不过,他们的官僚作风很不保险,所以,我劝您千万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以免失望。我认识一些人,和令弟一样优秀的人,他们曾经比他更有把握,结果还是落了空。当然,如果真的——”
“如果真的变成你说的这样,”这女子狠狠地说,“那么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就要试着去赚钱了!”
她说话时,教授又走回房里,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是真的吗?”巴兹尔眼神热烈地问。
“不。”查德教授茫然了一会,才答道,“你的论点中,有三项错误。”
“你说什么?”格兰特问道。
“嗯,”教授慢慢地说,“你认为你能获知祖鲁人的生活精髓——”
“噢!去你的祖鲁人的生活!”格兰特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说,你是不是获得那个职位了?”
“你是指管理亚洲古手稿的职位?”他睁大眼睛,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噢,是的,我被录用了。不过,关于你提出的论点,我真正反对的是——我承认这一点是我刚才离开房间时想出来的——你不但误以为在事实之外还存在了某种祖鲁人的真实,而且也以为真相的存在会阻挠你的发现——”
“我真服了你!”巴兹尔坐下来大笑不已。
这时,教授的姐姐离开房间,也许回房休息去了吧,也许不是。
绿屋疑云
我们离开查德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晚了。从牧羊人灌木区的查德家到兰柏特的巴兹尔家,一路上既漫长又无聊。这导致第二天早上,我们睡到很晚才下楼用餐。那晚我就在格兰特家过夜了,真是不好意思,起床时竟然差不多中午了。虽然很迟用餐,然而我们却一点都不着急。餐桌前的格兰特尤其显得怡然自得,我怀疑,如果搁在最上方不是一份电报的话,他不会打开那堆信件的任何一封——在现代人漫不经心的生活中,它倒是非常成功地令人感到紧迫。巴兹尔像剥蛋壳、喝红茶那样,心不在焉地打开电报。他读着电报,虽然一语不发,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有点不对劲,让我感觉到眼前这具文风不动的躯体突然紧绷了起来,就像是松了弦的吉他又被扭紧。虽然巴兹尔一言不发地坐着,可是我知道他头脑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泼下似的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出我的意料,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重重地坐下,像踢开脚边的丧家狗一样,把电报狠狠踢开,然后快步走到我面前。
“你觉得怎么样?”他边说边在我面前摊开那份电报。
电报的内容是:
请速至。詹姆斯精神状况危急。查德女士。
“她是什么意思?”我停了一下,不悦地说:“这几个女人老是叨念着,可怜的老教授打出生就发疯了。”
“你错了。”格兰特沉稳地说,“的确,明理的女人总认为好学的男人全是疯子;没错,实际上,女人认为无论哪一种男人都是疯子。不过,她们并不会把这种想法写在电报里,正如她们不会在电报里向你宣称草是绿色的、上帝是博爱的;这些事情是老生常谈,通常也是个人私下的想法。不过,查德小姐竟敢在邮局的陌生女子面前写下她弟弟脑筋有问题这件事,显然,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所以她才不得不这么做。她想不出其他足以让我们马上动身的方法。”
“这招很有效。”我笑着说。
“嗯,没错。”他答道,“这附近有个马车招呼站。”
我们赶紧坐车,一路上经过西敏寺大桥,穿过特拉法加广场,最后沿着皮卡地里前行,来到亚斯毕吉路。巴兹尔一路上都没吭声,直到打开查德家的大门时,他才开始说话:
“我的朋友,信不信由你——”他说,“这件事,无论在伦敦或在任何文明国度中,都是最古怪复杂的一项奇事。”
“深表同情也深感敬意,可是我不大了解怎么回事。”我说,“这个魂不守舍的老家伙,总是在虚幻世界的边缘梦游着,因惊喜而发疯,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的脑袋像萝卜那样难以理喻,心灵像张蜘蛛网,没有力气去面对命运突发的变化——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简而言之,詹姆斯·查德因为兴奋过度而精神失常,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巴兹尔静静答道,“如果教授发疯了,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重复说,“我说的奇怪现象,并不是这件事。”
“那么,”我跺着脚问道,“奇怪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奇怪的地方是,”巴兹尔拉着门铃说,“他并不是因为兴奋过度才发疯。”
才进门,就看见身材高壮的查德大小姐挡在前头;另外两位小姐也各自挡在走道和小客厅前面。她们好像想要挡住什么,不给人看见。这三位小姐就像是梅特林克·奇异的戏剧作品中,穿着黑衣的三位女士;她们就像是希腊悲剧中的唱诗班,不让观众目睹灾难的真相。
“请坐下吧!”其中一位说,她的声音生硬中带着伤痛,“我想,我还是开门见山地告诉两位吧。”
她黯然失神地望向窗户外头,以平稳而机械化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我还是一五一十从头细说。今天早上,我在收拾早餐用具时,两位姐妹因为身体不大舒服,便待在楼上没有下来。那时,我弟弟走出房间,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拿一本书。可是,当他走回房间时,手上并没有拿书,而且是望着空炉架站了好一会儿。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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