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帝都的回忆》第19章


这时忽然开始一种奇怪的传言,说是承桓治水之心未竟,尸身经年不坏,若用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吴刀剖之,便可转生。凡界有几个术士数月之中想方设法,竟真的寻得了吴刀,便去到羽山起开承桓灵柩,果然见他的身体完好如初,面貌安详有如熟睡,这才相信传言不虚。那几个术士于是剖开他的身子,吴刀过处,只见一个婴儿哑哑而泣,而承桓的身体就此不见。有人传说,那时只见金光一闪,跃入羽渊,正是他的身体化作了黄龙。 
也有人说承桓确实留下一脉子嗣,是个凡界女人生下的遗腹子,这些传言都难辩真假。话渐渐传到金王那里,他终究不能安心。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只听说他悄悄派人害死了孩子,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帝恰恰也派人去探究竟,于是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金王被幽禁了。” 
珠儿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修剪海棠。我从花枝中抬起头,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微微地眯起眼睛,隐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意外地发现,心里仍然有种淡淡的悲伤流过。 
帝懋四十四年,石榴花开的时节,伤愈的子晟回到帝都。 
至此,白帝才真正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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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此时的中土,已经是初夏景象,但我从未见过。在北荒,春尽便是秋至,然后是漫长的冬天。 
阶下几丛绿叶,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朵小黄花,在四周怒放的雪蕊红映衬下,显得
格外瘦瘠。母亲坚持把它们种在这里,因为这种花在中土,意味着冬去春归。 
也许是出生在这里的缘故,我从不认为冬天是难熬的季节,所以,我对白王府的人们那样渴望春天的来临,总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我的父亲,一到冰封的日子,他就整日躲在屋里,不停地喝酒。醉后他常常信手涂抹,小时候我便是从偷偷拣走的画中,知道什么是荷塘、垂柳、鸣蝉。 
其中的几幅,我凭着想像将它们补全,下人们看见,都说很像。我把画放在枕边,每天临睡前把玩一阵。有两次,我真的在睡梦中见到翻飞的蝴蝶、宛转歌唱的黄莺,还有盛开荷花的湖水中,荡着小船采莲藕的女子…… 
可惜不久就被父亲发觉,为此我被罚跪了整整一个下午,那是我幼年遭受过最莫名其妙的一次惩戒。 
后来父亲抱我起来,他对我说:“别贪恋这些虚假的东西,你该有远大的志向。你不但会见到真实的这一切,而且还会拥有它们!” 
可它们都在遥不可及的中土。 
我的腿又酸又麻,所以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会回帝都。” 
父亲说。他的语气那样坚定,以至于十年来我未曾有过丝毫怀疑。 
现在,他的话将要应验。 
不用任何人来告诉,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父亲也很清楚。片刻之前,我守在他临终的床边,凝视着他枯槁不堪的面容,生命从他体内流逝,只剩下最后一丝游息,那瞬间他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异样的亢奋。我想,他意识到他多年的愿望终将实现,他的死,会为他惟一的儿子铺平回帝都的道路。 
那个他自愿放弃、却又念念不忘,然而终究无法回归的地方。 
内侍黎顺从石阶下转过来,匍匐在我脚边,双手举起素白的孝服:“请王爷更衣。” 
我漠然地伸展双臂,任由侍从替我穿戴。黎顺低垂着头,时不时抬起眼皮来,瞥一瞥我。我知道,他是因为我的冷静而感到惶惑。 
他不明白,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所以我无法感到悲哀。这并非我不孝,而是因为活着对我的父亲而言,已经成为负累。 
从我记事起,他喝醉的时候就远比清醒的时候多,酗酒如同白蚁蛀堤一般腐朽了他的身体。他的最后一年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他甚至已无法饮酒,只能靠米汤来延续生命。有很多次我望着他,心中涌起隐隐的冲动,想要替他结束折磨。 
然而我克制了自己。并非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是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还是会有一个人伤心—— 
我的母亲。 
即使是这样的父亲,她也希望他活着。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望着他的时候,仿佛那就是她生命的源头。于是我明白,如果泯灭了父亲的生命,也许母亲的也将一同失去光芒。 
我不会为父亲的死感到悲伤,但我却不愿看到母亲的绝望。 
一群大鸦“呱呱”怪叫着从空中飞过,几片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从房中出来的内侍低声禀告:“老王爷换好衣裳了。” 
我转身进屋。 
锦衣华服,包裹着父亲枯瘦到几乎像是不存在的躯体。房间的墙上,依旧像他在世时那样,挂满了母亲的画像。 
那都是他亲手画的。他画这些画的时候,母亲并不在他眼前。可是我想,他心里必定时刻都有她的影子,否则绝不会每一幅都如此栩栩如生。他喝醉的时候,常常会把这些画撕得粉碎,而等他清醒过来,又会重新开始画。反反复复,我甚至能从画中觉察到,岁月在母亲脸上留下的那些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 
有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不明白,何以他宁愿面对画像,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床榻上的父亲,有着死人特有的宁静,宛如熟睡的婴儿——人的最终与最初之间是否有着奇异的回归?我长跪在地,虔诚地叩头。 
黎顺跪在我的身后,当我重新挺直身子的时候,他小声提醒:“快到申时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每天申时,母亲会来看望父亲。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他过世的消息告诉给她。 
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母亲住的院子,和父亲的只有一墙之隔,然而,他们却很少见面。我年幼的时候,常替他们来回带话,渐渐地,连这样的话也不大有了。可是母亲为他缝制的袍服总是合身,我都不知道她在何时留意到他日渐消瘦的身材?就好像我也不知道父亲何以能注意到母亲脸上,连我都未曾发觉的变化。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父亲瘫倒在床,母亲便又天天过来看他,一坐便是整个下午。 
我无法想像如果我告诉她这消息,她会怎样,但我更不能想像,如果我不去告诉她,又会怎样。 
所以,与其说是为人子的责任,不如说是因为别无选择,支撑着我步入母亲的院子。 
母亲正在窗边祝祷。她的脸在袅袅的青烟后面,若隐若现,有些不真实。 
我不敢惊动她。 
母亲所在的地方总是格外安静,以至于总有些难言的落寞。因为没有人会在她面前大声说话,甚至没有人会大声喘气。每个人都会摒住呼吸,仿佛连发出声响,也像是会碰坏了她似的。 
我看着我美丽无伦的母亲,十七年来我见过的最美的人,我不止听一个侍从悄悄地议论,也许穷其一生,也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女子。我的勇气烟消云散。当她转身望向我的时候,我甚至想转身逃走。 
在她的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避开了目光。然后我听见她在问:“是不是,你的父王他死了?” 
我吃惊地抬起头。 
让我意外的不是她的话,母亲一直都有仿佛能洞悉人心的能力,这比她的美更惊人。我知道她一定能从我的神情里明了一切。 
让我惶恐的是她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 
“是么?”母亲看着我,低声重复。 
我到底回答不出那个字,我跪在她面前,叫了声:“娘!” 
母亲的脸色还是很平静,她轻轻地揉着我的头发:“可怜的孩子,以后再没有人可以替你担当了。” 
以前我也没觉得父亲在替我担当什么,然而听她这么一说,悲伤却立刻从我心底涌上来。 
“领我去看看他吧。” 
母亲这样吩咐,却不等我起身,已经顾自走了出去。 
我连忙跟了上去,在她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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