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帝都的回忆》第18章


不怎么上心的似乎只有我。当我看着她们忙里忙外,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珮娥小声地劝我:“公主,这是公主一辈子的大喜事,还是要打起些精神来才好。再说,这样子被外人看到了,也不好啊。” 
我懒洋洋地说:“让他们看好了。反正我是先储帝的女人。” 
珮娥大惊失色,她紧张地向四下看看:“公主,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我微微冷笑:“怕什么呢,那些人不就是这么说我的么?” 
珮娥轻轻叹息:“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先储也故去这么些日子了,就别再这么难过了,好么?公主也为天帝想想,他是多么地疼公主。公主这样子,他看在眼里,会有多么地难过。还有白帝……公主,你不是原本就喜欢他么?为什么现在反而不高兴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珮娥又叹了口气,说:“公主,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的心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默然半晌,淡淡一笑,再也不说什么。 
我明白珮娥的担心,可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已如毒草般在我的心里生了根,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希望事事周全。承桓的死带来的悲哀还未从我心中散去,但已不像以前那样难以忍受,然而我知道,其实还有另一种悲哀正不可抑制地占据了我的心底深处。 
子晟回来之后,我只见过他一次面,那是年后在宫中偶然遇见的。婚事定下之后,我们见面反而成了不合礼制的事情,所以我想那也许是结婚前唯一的机会,可以说出我心里一直的疑问。 
于是我问他:“假如当日你阻止,是不是承桓也许就不会死?” 
子晟迟疑了一下,点头说:“是。” 
我又问:“那么你根本就未曾试过阻止他?” 
子晟又回答:“是。” 
悲伤如潮水般涌起。我沉默了一会,又慢慢地问:“承桓自尽,是不是,是不是也正是你心里的意思?”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最后他还是说:“是。”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我迅速地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我听见他叹息的声音,和离去的脚步。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然后我哭了。 
冬日苍茫的天空下,泪水从我眼中不断地滑落,就像开启了一道闸门。 
那是承桓死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也就在那天,我下了一个决心。 
当那个念头刚冒出来的一瞬间,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但片刻之后,便平静下来。那个想法渐渐在心底生了根,我不禁觉得那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说也奇怪,自从下了那个决心,心里就变得很安静。每天就只是心平气和地等着三月十六这天。这样的日子便过得很快,这天转眼也就到了。 
白帝和我的婚礼据说是帝都近五十年来最奢华的。送嫁的队伍从宫中出发,沿铺着黄沙,撒满花瓣的大路,绵延十数里。但我自己看不到这样的盛况,我披着盖头,眼前只有一片如血色般的暗红。路的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嘈杂的议论在我耳边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我忍不住摸了摸左边的衣袖,连珮娥和珠儿也不曾觉察,上轿之前,我偷偷藏进一个布包。此时我把它取了出来,目光顺着盖头下缘,望着膝盖上打开的布包——里面是一把剪刀。我的手指慢慢地拂了一遍,冰凉的触觉使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握紧了。 
花轿一顿,嬉闹的人声陡然哄响:“新王妃来喽——” 
我迅速把剪刀收进袖子里,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我还得好好演下去,我需要这个婚礼。 
司礼官扯足了嗓子:“请王妃落轿——” 
是女官引导我入正堂,在西首站定。我隔着盖头,隐约看见对面人影走动,子晟过来站定。 
宾客一静,繁密无比的礼乐声响起,我们两人一起下拜,九叩礼毕,完成结发之仪。 
我有点紧张。拜过天地,就是白帝的王妃了,我等的时候也终于到了。我知道子晟就站在我的对面,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我捏了捏衣袖,心跳得飞快。 
“把新娘子的盖头掀了让我们先瞧瞧吧!”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我听出是兰王的声音。 
“是啊是啊,我们都想一睹慧公主的风采。” 
“不对,如今是王妃了……” 
肆无忌惮的是年轻的皇亲国戚们,胆小的那些含糊地笑着。我也听见子晟的笑声,矜持而得意。 
“看看有什么关系?”有人嘻嘻笑闹。 
我说:“是啊,看看有什么关系。” 
便一把扯下盖头,抛到地上,我亲手绣上的一对比翼双飞的凤鸟,像是忽然折了翅。厅堂里猛然静了一下,然后又“哄”地一声大笑起来。我看见子晟也跟着在笑,但他的眼中有无法掩饰的骇异。我猜想他已经从我的反常中预感到我将做的事情。 
但是没有关系,该结束了,就是现在。 
我用力扯下头上的发髻,满头青丝登时如乌云散落,我抓住一把,抽出袖中的剪刀,然后狠狠地一铰—— 
满厅堂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团一团的头发,如同落花般悄无声息地飘散在我的脚边。周围变得如此安静,只有我手中的剪刀“嚓,嚓”地在响,一声,又一声…… 
“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呀!”珠儿第一个从死寂中清醒过来,然后女官们也跟着醒悟,她们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夺走了我手中的剪刀。情急之中,她们如同对待囚犯一般制住我的手脚,但是我并没有挣扎。 
“放开她!”子晟的声音响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送王妃到后面别院休息。” 
然后他不再说什么。 
离去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过头。子晟正默默地凝视着我,而我也默默地看着他。许多往事在眼前纷乱地闪过,那个瞬间我只觉得心中有如利刃划过,割裂般的痛楚中,我明白自己仍是爱着他的,但一切都已成了过去。 
后来白帝将我安置在帝都西郊一处叫梅园的宅院里。从名义上说,我依然是白帝的正妃,但我身边的人还是称我“公主”。我听说天帝因我的举动而震怒无比,几日之后,旨意下到梅园,里面却只有一句:“西天帝妃甄氏永不得入宫。” 
我从中感到了外祖父的体谅,泪水慢慢地溢出眼眶,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有时我也会想,其实那时我本不必做得那样决绝,但是我也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离开。 
可笑的是,即使是这样的逃避,也必须借助子晟的庇护。从他最后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其实明了我真实的心事。 
听说外界的传言都认为我的举动是出于对承桓的忠贞,我也懒得去纠正。我爱的究竟是承桓,还是子晟?这些问题如今已不重要,无论爱或不爱,我都已将他们从我的世界中剪断。 
无论我爱的是谁,其实都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错误降生的这个世界,一个女人的爱情微不足道。这种认知只能让我感到无休止的无奈与悲哀,逃避并不是好办法,但如果逃避能让我平静,哪怕是平静的假象,我也会选择逃避。 
我开始学着种花。不久梅园就开满了各种美丽的花朵,在草木中间,我感觉时间如无澜的井水,静静流逝。 
但也没有完全与外隔绝,珠儿仍然很喜欢述说宫中的传言,陆陆续续地也听说了很多事情。在我搬到梅园不久,就听到白帝太妃去世的消息,据说在她临终之前,特别叮咛她的儿子不要将她葬入王陵,而将她的身体抛入东海,这个独特的女人即使在死后也依然特立独行。 
接着又听说,白帝在送葬归来的途中遇刺,刺客是个奇丑无比的绿衫女子,被抓到的时候已经服毒自尽。听到这个消息,我默然良久,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子晟没有伤到要害。然而凶器上涂了极烈性的毒药,一时不得痊愈,于是奏请前往东华山的行宫疗养。白帝一去,金王的势力又起,一两年间已有执掌朝政的迹象。 
这时忽然开始一种奇怪的传言,说是承桓治水之心未竟,尸身经年不坏,若用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吴刀剖之,便可转生。凡界有几个术士数月之中想方设法,竟真的寻得了吴刀,便去到羽山起开承桓灵柩,果然见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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