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帝都的回忆》第21章


胡山奇怪地看看我,然后微笑了:“只要公子愿意,便能抓住机会。” 
他的语气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傲意,那是能把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把握。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我猜想他必定已经看到了我所未见的未来。 
但我不想追问。因为我心知不能让自己依赖于他,所以我必得磨练自己,逐渐深远我的眼光,直到有一天我能够超过他,超过任何人。 
“可是——”胡山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到时天帝不准许王妃入帝都,公子如何打算?” 
我默然片刻,回答说:“我会暂时将娘安置在帝都城外的地方。” 
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可我心知必得面对。我的祖父一生的奇耻大辱,莫过于此。他不会原谅我的母亲。 
但,终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接她回去。 
我不知自己需要多少年才能做到,但我知道我必能做到。 
胡山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公子可想过留在这里?” 
我愣了愣。 
从小到大,回帝都在我心中,已经变得天经地义。仿佛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并非别无选择。我默默地问自己,我是不是一定要做那样的选择? 
我仰起头,蔚蓝的天空中,一朵朵洁白的云,缓缓地随风飘向南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肯定地回答:“我要去帝都。” 
3
帝懋三十七年六月初的一个黄昏,天帝的旨意到了北荒。 
我拿着诏书去见我的母亲,告诉她,我们要回帝都了。 
母亲没有显出多少意外,她只是审视着我的脸色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是还有话,可是我说不出口。 
母亲温柔地看着我微笑:“我是你的娘亲,有什么话你不能告诉我么?”她这样说着,拉起了我的手。 
母亲手上的温暖,一直透到我心底,更叫我愧疚不已。然而我不得不吃力地开口:“我已经命人在帝都城外买了一处宅子。过去之后,娘先在那里住一阵,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会……” 
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我看见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她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长久地凝视着窗外,夕阳斜抹,最后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异样清明,然而我却知道,她的思绪又去到了尘世之外不知远近的地方。 
我总觉得,她生命的大部分已经随着父亲而去,只留下一个残缺的躯壳。 
大部分时候,母亲清明如常。但有时,她会冷不丁地指着一个地方问别人:“那只鸟儿是不是很漂亮?” 
可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 
但她的语气是那样认真,以至于人不得不相信她的确看见了什么。 
我听见下人们在私下里议论,说母亲已经疯了。我很生气,下令杖责这些人,并且把他们赶出府去。然而我可以封住他们的嘴,却封不住他们日渐异样的眼神。这更让我不好过。 
我怎能忍心离开她呢?她只有我这么样一个儿子。 
可是我别无他法。 
因为我不想终老于此。 
我垂首等了很久,我的母亲依旧静静出神,我甚至已经不确定她是不是早已忘了方才的话。忽然我听见她轻声叹息:“我明白的,叫如云陪着我就行了。” 
如云是母亲身边最伶俐的丫鬟。我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当我抬起头,看见母亲正用异样的眼光凝视着我,仿佛她在看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那眼神既悲哀,又怜悯,更多的却是无奈的平静。 
我心头一紧,我说:“娘,你怪我?” 
我心里很乱,如果她回答“是”的话,我该怎么办? 
母亲微微笑了:“不,我不怪你。” 
顿了顿,她用低喃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一点都不怪你。” 
月末,我怀着赌博般的心情,踏上了旅途。 
我很清楚我惟一的赌注,就是我自己。这令我有些孤注一掷的感觉。 
母亲一路都很沉默。 
我们出门后的第一站就惹出了麻烦。步下马车的母亲,被周围的人群看见,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之后她覆起了面纱。 
天气越来越热,我们都换上了纱衣。有时我们在中途休息,母亲总是离开人群,走到僻静的地方独自待着。我远远望着她,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素白的孝服肥大而简陋,然而她看起来依旧美丽如女神。 
看见这样的她,我总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 
虽然我相信她是真的不责怪我,但我仍能体味到她的失望与悲伤。即使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然而那股悲伤之意还是透过面纱,一直渗到我心里。 
为此我很痛苦。有时夜半也会霍然惊醒,望着驿站窗口清冷的月光,感觉心底冰凉一片。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我想母亲一定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才那样悲伤。 
派去帝都的管家,已经在城外找好了宅邸。我没有对母亲提起,我想她其实也不会在意。或许这样的痛苦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总有一天我会得到补偿。这样想,让我平静了许多。 
车行向南,风物日渐富饶丰盛。许多景象我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然而奇怪的是,我丝毫不感到陌生,反而有种久违的亲切。回想起北荒的生活,却变得像是客居异乡的时光。这更加让我相信,回帝都的选择是对的。 
七月末,我们渡过了洛水河。 
越过一小片山丘,帝都城倏然出现在眼前。 
深灰色的城墙,巍然矗立,苍老,然而肃穆。它们在几百年的岁月中岿然不动,目睹人世的沧桑变幻。不知多少人在这里来来去去,留下他们的欢笑和血泪。有人在这里成就了辉煌的功业,但更多的人被这里吞噬,化为时光的尘土,湮没在过往中。 
我凝视帝都,默默地问我自己,我会属于哪一类? 
从书斋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帝都城墙的一角。 
我特地选择了这间屋子做我的书房。这是整座白王府地势最高的地方,天气转凉,风卷着枯叶吹进来,已经有隐隐的寒意。冬天来临的时候,这里一定很冷。但当我抬起头,记起初到帝都时的心情,我便会振作,不致于让自己沉沦下去。 
回到帝都的次日,天帝召见了我,那是三个月来惟一的一次。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看见他。乾安殿大而昏暗,我远远地跪在阶下,没有他的准许,我不能抬头。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高远而锐利,仿佛能够洞悉一切,让我隐约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老迈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响起,却是在问他身边的内侍:“承桓到哪里去了?” 
内侍回答:“听说昨夜西城失火,储帝一早就出去巡视了。” 
阴冷湿寒的地气从我膝下的青砖里渗出来,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仿佛变得阴冷湿寒。天帝为何能在这样一个地方忍耐数十年? 
冷不丁地,听见他问:“子晟,你在想什么?” 
我便脱口而出:“这里太过阴寒了。”这句话一说出口,背上就渗出一层冷汗。 
我的祖父却低声笑了起来,他说:“但这里是天下的中心。”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些庆幸,如果我方才说了谎话,或许会弄巧成拙。 
然后他问了我很多问题。诸如这些年我们在北荒过得怎么样,我的父亲得的什么病,如何求医问药,临终前说了些什么。他问得很仔细,然而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有多少悲伤。 
我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留神避免提起我的母亲。 
问完之后,天帝便命我告退。 
走出乾安殿,我在两丈高的殿台上停留了一会。几个等候觐见的朝臣,在殿角躬身肃立。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时我才发觉,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殿台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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