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第167章


怕,小就之人见夸就炸。十四五岁的人,县考挂了名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是礼部门口放了榜文。况且礼部门前放的榜,那二十岁内外的也不少。这何足为奇?就是那礼部门口有名的,也要名副其实。不然依阿阉寺,招权纳贿,也算不的一个进士。既如咱这祥符最相好的朋友,当初有咱五七位。戚公中了进士,拉了翰林,听说他如今在京里,每日购求书籍,留心考核,这算一个好秀才。娄公中后,在山东做官,处处不爱钱,只实心为民,至一处落得一个祠堂,这也算一个好秀才。谭兄拔了贡,保举贤良方正,只这四个字上,他都站得住脚,方完得一个士字。类村兄,明经岁荐,专一讲‘阴骘’二字,劝人为善,这个土字,被他一片婆心占得去。落下咱两个,我一向看得你不胜我。论存心之正直忠厚,咱两个是一样的,但我比你亢爽些,虽出言每每得罪人,要之人亦有因我之片言,而难释祸消者。这算也不好也好的人。我一向把你看成唯诺不出口,不过一个端方恂谨好学者而已。前日你送我这部书,方晓得你存心淑世,暗地用功,约略有二十年矣。一部《孝经》,你都著成通俗浅近的话头,虽五尺童子,但认的字,就念得出来,念一句可以省一句。看来做博雅文字,得宿儒之叹赏,那却是易得的。把圣人明天察地的道理,斟酌成通俗易晓话头,为妇稚所共喻,这却难得的很。”苏霖臣道:“后二本二百四十零三个孝子,俱是照经史上,以及前贤文集杂著誊抄下来,不敢增减一字,以存信也。一宗孝行,有一宗绣像,那是省中一位老丹青画的,一文钱不要,一顿饭不吃,情愿帮助成工。”程嵩淑道:“这个好的很。古人左图右史,原该如此。难得此老所见远大,并不索值。人性皆善,圣人之言不诬也。但坊间小说,如《金瓶梅》,宣淫之书也,不过道其事之所曾经,写其意之所欲试,画上些秘戏图,杀却天下少年矣。《水济传》,倡乱之书也,叛逆贼民,加上‘替天行道’四个字,把一起市曹枭示之强贼,叫愚民都看成英雄豪杰,这贻祸便大了。所以作者之裔,三世皆哑,君子犹以为孽报未极。像老哥这部书,乃培养天下元气,天之报施善人,岂止五世其昌?”苏霖臣道:《金瓶》《水浒》我并不曾看过,听人夸道,笔力章法,可抵盲左腐迁。”程嵩淑笑道:“不能识左、史,就不能看这了;果然通左、史,又何必看他呢?一言决耳。万不如老哥这部书。”
少刻,双庆揩桌子,蔡湘奉盘碗到了。奉酒下箸,程苏二位先生首列,绍闻打横,篑初隅坐,有问则对,无答不敬。这程嵩淑仔细端相,不觉叹道:“令器也!”苏霖臣道:“你也怎的夸起来叩程嵩淑点头道:“真正的好么!孝移兄不死矣。为之再进一觞。”衔杯高兴,又向着篑初道:“我心内极爱见你这个小学生。不是单单要你中举人,成进士,做大官,还想着叫你在家为顺子,在国为良臣,你爷爷的名子及表字,都有了安插的去处。”转而向霖臣道:“我之言孝,非世俗陋儒卧冰、割股、啗蚊、埋儿之谈,令人可怖、可厌。姑不说割股、啗蚊、埋儿之行,使人心怵。即如王祥求鲤一事,据史籍所载,乃破冰而适逢冰解,非卧而求之。若果裸卧以求,岂不冻死,何孝之有?要之,孝之理极大,孝之事无难。恭敬了,便是孝,骄傲就不是孝;老实了,就是孝,欺诈就不是孝。恭敬老实便集福,岂不是孝?骄傲欺诈便取祸,岂不是不孝么?我如今老而无成,虽说挨了贡,不过是一个岁贡头子,儿子又是个平常秀才,还敢满口主敬存诚学些理学话,讨人当面的厌恶,惹人背地里笑话迂腐么?直是阅历透了,看的真,满天下没人跳出圈儿外边也。是咱城里,我们五六个自幼儿相与,实实在在的是正经朋友,不是那换帖子以酒食嫁游相征逐。今日见贤侄务正,小相公品格气质都好,就像我姓程的后辈有了人一般。”
苏霖臣点头道:“这是我们几个老头儿真心。”
这程嵩淑酒助谈兴,谈助酒兴,不觉得酩酊,向苏霖臣道:“我竟是醉了,咱走罢。”苏霖臣道。:“考试将近,休误了他们这半天书。他们进场,是要写文字哩,不是写话。”程嵩淑笑道:“他们不写这话,却写的是这个理。”说着早已起身,绍闻父子后送。苏霖臣道:“小学生送客只到门口,不许再往前去,回去罢。”
绍闻送至胡同口回来,到西蓬壶馆看张、王二位。进馆一问月收账的说:“走的早了。这是他两个亲手上的账,一百二十文钱。”绍闻道:“我慢待了客了,他两个没吃什么。”管账的说:“四碟子莱,两碗面,一壶酒还没吃完,就走开了。”
正是:
人遭词讼怖追呼,公子秀才胆共酥;
回首旧年嫖赌日,翻成蓬岛与方壶。
第九十一回 巫翠姐看孝经戏谈狠语 谭观察拿匪类曲全生灵
却说绍闻回到书房,只见兴官摊着霖臣所送《孝经》在案上翻阅。父亲一到,即送前二册过来。前无弁言,后无跋语,通是训蒙俗说,一见能解,把那涵天包地的道理,都淡淡的说个水流花放。及看到二百几十宗孝子事实,俱是根经据史,不比那坊间论孝的本子,还有些不醇不备。凡一页字儿,后边一幅画儿,画得春风和气,蔼然如水之绘声,火之绘热一般。这父子也住了书声,手不停披。
傍晚回家,点起烛来,同母亲王氏、巫氏、冰梅,都看起书上画的人人来。这个问月个也问,父子就指着像儿,指陈当日情事,个个喜欢。老樊也上楼来,听的讲说,忍不住也叹道:“真正好,真正难得!”这不是苏霖臣作的书好,只为天性人所自有,且出以俚言,所以感人之速,入人之深,有似白乐天的诗,厨妪能解。并可悟古人作书右史必佐以左图也。
这巫氏还要带有图像的两本到东楼下看。绍闻道:“放下罢,明日再看。”巫氏道:“这比看戏还好。”绍闻道:“怎能比看戏好?”巫氏道:“那戏上《芦花记》,唱那‘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那《安安送米》这些戏,唱到痛处,满戏台下都是哭的。不胜这本书儿,叫人看着喜欢。”绍闻道:“你除了看戏,再没的说。”巫氏道:“我不看《芦花记》,这兴相公,就是不能活的。”绍闻听得话儿狠了,说道:“你自己听你说的话。”巫氏道:“从来后娘折割前儿,是最毒的,丈夫再不知道,你没见黄桂香吊死在母亲坟头上么?”绍闻道:“你是他的大娘,谁说你是他的后娘?”巫翠姐道:“大妇折割小妻,也是最毒的,丈夫做不得主,你没见《苦打小桃》么?”
冰梅着了急,向王氏笑道:“奶奶,你看俺大叔与大婶子,单管说耍话,休要耍恼了。”兴官也拉住悟果的手说:勺去读书罢,明早背不熟,爹要打你这小手儿。”王氏道:“天晚了,你们各人都睡去。老樊与我收拾了床,也走罢,小心厨房的火。”
于是各嘻嘻分散而去。正是:
乖情已被柔情化,喜气还从正气生。
却说谭绍闻日在书房中父子课诵,心中挂牵着观风一事,不听有一点子动静。
忽一日王象荩送来菜蔬,还带了女儿与奶奶做的鞋。王氏道:“小手儿还算巧,扎的花儿老干淡素,是我这老年人穿的。配的线儿也匀,针脚儿也光。怎的把我的鞋样子偷的去了?这小妮子,也算有心。”老樊看见,接在手里道:“哎哟!我明日央这小姐也与我做一对。”冰梅道:“你需与他撕下布,人家娃娃,陪起工夫,赔不起布。”老樊笑道:“只是鞋样子去不得。”巫氏道:“也不用撕布,也不用送鞋样,只叫王中在鞋铺取一对就是。”老樊笑道:“我这几日穿的踏泥鞋,通是兴相公的。”
这王象荩那里听这些闲话,只在堂楼门边,问大叔与小相公近状。王氏道:“天天在书房念书。你打算极好,全亏你撺掇哩买下这攒院子。”王象荩道:“那是奶奶的主见。”即向书房来看少主人。
绍闻认的声音,即将钥匙丢出,王象荩开门进去。绍闻道:“王中你来的正好。前日道台观风点名放牌,看来都有关照之意,却含笑不语。我差你上道台衙门前,打探观风榜出来不曾。”王象荩道:“丹徒族大,未必就是长门请大爷那位,由得大人罢了。小的自去瞧榜。”王象荩依旧锁门而去。
去了一大晌回来,仍旧领得钥匙开门,进来说:“并不曾放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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