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239章


“老大你说过,他这人这辈子专爱制造奇迹。”
“他在动了。”老大只嘀咕一声。早将渔网理顺在手,一抛,咸鱼一偏脑袋,渔网撒向海中。远望,海湾中平静如常,偶有归航汽笛……
“他哪儿在动哇?”咸鱼望着雨幕中的船阵。
老大不答。此时,埋头捕鱼的他,眼角瞄准了——雨幕中的船阵开始起变化,民众轮悄无声息地退出,驶向海湾外……
入夜,台湾海峡风雨大作。探照灯扫过海面,一只轮船小小的剪影腾上浪尖。民众轮驾驶舱中,船长万竞吾看着地图。地图上,中国大陆用五星红旗标明,台湾海峡中多个岛屿,插满青天白日旗。
大副用手指在一面面青天白日旗当中划出虚拟的网状,指明民众轮所在方位:“我们现在这里,密密麻麻地像一张撒开的渔网,我民众就好像一条闯进网中的鱼。”
探照灯光柱突然扫过驾驶舱,停下,照定万竞吾。万竞吾透过亮晃晃的光,好容易认清,对面是一只巡逻艇,飘着青天白日旗。巡逻艇上,信号灯后,暗光中,两人披着雨衣,是骆老大与咸鱼。骆老大发了句话,信号兵打出信号灯。民众轮大副读出:“我是中国海军海巡265号艇,民众轮回答,你的目的地!”
万竞吾说:“回答:韩国釜山。”民众轮打出信号灯,巡逻艇打出信号灯。大副读出:“禁止北上。命令民众轮:立即转向,目的地:台湾高雄。”大副担心地望着万竞吾。万竞吾说:“回答:遵命。”大副望着万竞吾,愤懑地叫道:“船长!”万竞吾处在强光中,并不答话,却对舵工下令:“右满舵。目的地:台湾高雄。”舵工与大副同声喊道:“船长!”万竞吾沉着脸,冷酷地闷哼一声:“唔?”大副泄了气,对舵工说:“右满舵,目的地:台湾基隆。”舵工猛一转舵。探照灯光柱中,民众轮右转,驶向夜茫茫的大海。脱离探照灯强光后,万竞吾依旧一言不发,望着前方。民众轮左右,探照灯光一路监护,不容任何偏向。舵工与大副心神不宁,东张西望。民众轮在海峡中东摇西晃。万竞吾索性伸出手,把定舵盘。直到前方,出现孤岛轮廓。
大副终于爆发,冲万竞吾吼道:“不!”
舵工叫道:“绝不!”
大副也叫:“鱼死网破!”
舵工说:“也要回家!”
大副嚷道:“昨天从香港起锚前,你跟卢先生通话,自己怎么说的!”
万竞吾一震,一言不发。舵工想强行扳转舵盘,舵盘却被万竞吾一只枯劲的手把定,纹丝不动。大副与舵工眼睁睁看着孤岛越来越近。他俩没人留意到,船长的双眼在昏暗中闪光,他一直在留意轮船左右的探照灯光柱。此时,消失了。他默默地听着,训练有素的耳朵从本轮轰鸣的机器声中,从巨大的涛声中,分辨出了一直尾随的巡逻艇的声响已经远去。万竞吾冷冷一笑,昨天通话时,身边的同船同事们只听到他对卢先生说的话,没听到卢先生对他说的话。想到此时,卢先生一定也没睡,他在民生公司海外船舶回归指挥室的沙盘边,望着行驶台湾海峡中的民众轮模型,卢先生手头的那柄长杆该会像魔术师一晃,推着民众轮忽然180度的转弯,将台湾岛抛在后面,船头指向长江口处的上海。万船长正这么想着,孤岛越来越大……舵工因绝望而松了强扳舵盘的劲,他忽然感到手中的舵机在动。这一回,是向左转。舵工纳闷地看舵机,是万竞吾的那只手在扳。舵工看船长。船长索性松了手,把舵盘重新交还舵工,说:“左满舵。”迎住舵工与大副逼视的目光,万竞吾始终不动声色,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鱼死网破,也要回家,昨天从香港起锚前,我跟卢先生通话,就这么说的!卢先生跟我说的话,也是这八个字。他说他相信我!他卢先生都相信我,我还能做出让人不信任的事?”避开孤岛上光源固定的探照灯,避开巡逻艇上光源移动的探照灯,民众轮虽走着曲线,却不改方向……直到从民众轮背后照来的晨曦,勾勒出东海岸一处大都会轮廓。民众轮驶入长江口浑水浊水交汇处……民众轮见缝插针似的巧妙地游走在水上,嵌入早已泊江上的荆门、夔门两只远比民众轮巨大的海轮之间那好似预留的水面,刚到位,便见荆门、夔门同时向空中抛出缆索。民众轮左舷右舷水手同时接住两根缆索。万竞吾船长也同时被一左一右大副与舵工两双因狂喜而颤抖的手臂抱住。面对两张挂满热泪的脸,船长道:“哎哎,男子汉大丈夫,回家了,怎么这样?”接着一笑——卢先生此时,该拿手头那把长杆,将他沙盘上的民众轮轻轻巧巧一推,推入长江口,然后随手把长杆放回沙盘边,开心一笑了吧?
这事只猜对了一半。彻夜未眠的卢作孚,拿长杆将沙盘上的民众轮推进长江口后,并未放下,而是将沙盘上海上的船又推动一只。李果果一看,是太湖轮,原泊位置是“印度圣马林达港”,便说:“小卢先生,太湖轮还没到香港。”
“三天后到。”卢作孚悠悠地将太湖轮由印度马达林港推到香港,加入香港民生公司船阵,却不停留,立即推其北上,依旧是民众轮的航线,说:“到,立即行。”
1950年6月18日,民众轮在船长万竞吾率领下离开香港经台湾海峡秘密驶抵上海。四天后,6月22日凌晨2时,太湖轮已行至汕头与东沙群岛间海面,探照灯光柱突然扫过驾驶舱,停下,照定太湖轮船长船长周曾贻。大副读出对面巡逻艇打出的灯语:“太湖轮回答,你的目的地!”
周曾贻说:“回答:韩国仁川。”
灯语:“立即转向,目的地:台湾高雄。”
大副担心地望着周曾贻。周曾贻正想有所动作,他身后,太湖轮三副掏枪指着他的头。
周曾贻一愣,“小郭,你?”
三副上前一步,来到探照灯光区中,对巡逻艇说:“报告骆老大,太湖轮已在我掌握之中。”巡逻艇已靠上,骆老大将雨衣掀开,率咸鱼跳帮登上太湖轮。
民生海外轮船回归计划实施中。但第二艘太湖,尽管事前注意了保密,刚刚驶入公海就被国民党拦劫到台湾去了。据后来被遣回的船员追述:“太湖船上协办出港手续的年约三十余岁的三副(郭姓),原来竟是一名混进队伍不久的国民党特务。是他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把船的动态通知了高雄的国民党海军。太湖轮船长周曾贻以‘领船投共’的罪名被判刑,时至今日,生死不明……”
“‘太湖’被劫,不仅是一只船和船上所载物资的问题,余波还可能冲击香港和东南亚船队、财产和人员的安全。”卢作孚刚与周恩来主持的政务院以及邓小平主持的西南军政委员会通完话,站在玻璃窗前,呆望阴雨中水天一色的世界。被雨水濡染的川江号子遥遥传来,似带上阴霾凄凉之色,让人想起二十三年前,由上海将公司第一船“民生”开回家乡、闯到夔门险滩……十三年前,长江百年不遇枯水,请醉眼领水,试验“三段式航行”,轮船闯过青滩……十二年前,公司全部轮船投入宜昌大撤退,闯过三峡……这一回,是将数以万吨计的十八只轮船从香港开回大陆。先前通话,船舶回归新方案已经拟定,可是要将其全部实施,再来一次大获全胜,要走的路还很长……
决立即行,卢作孚转头对李果果口授电文:“密电命令香港分公司……”李果果刚开始记录。卢作孚想起什么,一摆手:“不。”李果果正愣着,卢作孚转对一旁的关怀说:“关怀,你立即去一趟香港。”
关怀本能地伸手说:“信。”
卢作孚却说:“这一回,不是我写好的信,是口信。考一考你的背功如何?”
关怀说:“卢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北碚实验小学、兼善中学,关怀国学、数学都是倒数第一,只有背课文,全班第一。”
卢作孚便说:“因为我机密被人刺探,周曾贻船长已在台湾入狱。下面我要说的,事关我民生香港公司全体员工与海外所有轮船。”
“你说吧。我背。”
“内容很长,不能出一字差错。”卢作孚一字一句说完,再问:“记下了?”
“全背得了。要我重背一遍不?”
“关怀,你跟我这多年,当通信员,从来没出过一回差错。但是,这一趟,不是我不信你。刚才我说的,你给我重背一遍。”
关怀站直了,像小学生一样开始背诵:“‘太湖’被劫。现命令你……”
关怀赶到香港,连夜见到香港民生公司经理郅原。别的话不敢多说,生怕忘了一字,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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