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社会》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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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人的交际酒会是一种类似现代沙龙的聚会,人们相聚畅饮,分组辩论,展示各自的才情与立场。酒的均质与平等以及人们约定俗成地从同一个容器中取酒,无疑使古希腊的交际酒会具有某种民主的品格。
据说苏格拉底能饮善辩,当时也经常光顾这种交际酒会,而且当别人都喝醉时,他能保持清醒。柏拉图因此称赞他能够通过葡萄酒寻找真理,却又不为美酒所奴役。不过,在柏拉图看来,更多的人并不配享受美酒。在《理想国》中他反对民主,认为把过多的权力放到民众手中会导致无政府状态,更多人“饮少辄醉”,不配享有民主的美酒——而且,只有专制才能改变这种无政府状态,恢复社会秩序。
罗马人曾经慨叹自己征服了希腊,却被希腊文化打败了。这句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显然,他们虽然继承了希腊人喝葡萄酒的风俗,却没有继承希腊人的民主精神。在取代希腊人成为地中海霸主后,罗马人很快将葡萄酒分出了三六九等。希腊人的交际酒会是平等的论坛,人们一边讨论哲学与人生,一边在公用的容器中取酒;而罗马人却在酒宴上为不同地位的人修筑了阶梯,大家在自己的碗里渗水兑酒,不再有公共的调酒器。与此同时,阔绰的主人还会带上仆人,以显示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或许有人说,酒是个好东西。然而,在罗马时代,这个本可由世人共享的“好东西”却因为程序的差异而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这种差别难免让人想起古中国人发明的“阴阳壶”。这种壶的外表与普通壶并无区别,在宴会上也被视为一个公共的容器。不同的是壶内被分隔成两半,可以一半装美酒,一半装毒酒。在这里,“阴阳壶”更像是一个隐喻。人们将“喝着相同的酒”视为一种平等,为此甚至激动得抱头痛哭,然而,在不合理的制度或人为安排下,任何貌似平等的东西都有可能被破坏。设若装在“阴阳壶”里的美酒被人下了毒,那些未曾领略“民主美酒”的人,完全可能遭到“二次迫害”:他们不仅在肉体上中了“冒牌民主”的毒,更会在精神上得出一个“民主是毒药”的结论,仓皇逃离现场。
【理性时代的网络咖啡】
相较于理性时代的万种风情,我们今日生活似乎略显平庸,至少在饮料的发明方面乏善可陈。
十七世纪以前,欧洲是啤酒和葡萄酒的天下。不过,好景不长,它们很快被一个崭新的时代所抛弃——咖啡成了理性时代的最佳饮品。用一位英国观察家的话来说:“咖啡使欧洲各国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1667年,托马斯·乔丹在《来自咖啡馆的新闻》里写到,“如果你是个追求智慧与欢乐的人,如果你喜欢打探新闻,就像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一样——就像荷兰人、丹麦人、土耳其人和犹太人一样,那我向你推荐一个去处,那里的新闻无所不有、包罗万象:去咖啡馆里倾听吧——那儿的消息句句属实……上至君主大事,下到老鼠轶闻,古今多少事,都在咖啡馆”。
从十七世纪开始,欧洲的咖啡馆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客人。他们谈论生意与政治,交流思想与见闻。为了招揽客人,一些店主特意将近日货品价格、股票价格及航海时刻表贴在墙上,订阅外国刊物供客人阅读,顾客甚至能读到刚从印刷机上印出来的小册子。
耐人寻味的是,在1680年伦敦出现廉价的邮政服务设施后,咖啡馆成了人们收寄信件的重要场所。每个咖啡馆都有自己的老主顾,就像我们今天在家上网,他们一天通常会光顾几次,边喝咖啡,边听人们谈论大事小情,时而检查是否有自己的新邮件。毫无疑问,咖啡馆为我们铺开了一个社会的蓝图:这开放的不断有陌生人加入的新世界。如有政府要员在其日记中见证;在咖啡馆里,无论是深刻的哲理,还是繁复的生活故事,你都可以自由地谈论,但是,你永远无法预下一秒钟将遇见谁,以及会听到什么。
事实上,许多著名思想家便是在咖啡馆里完成自己着作的。比如亚当·斯密在“大不列颠咖啡馆”完成了《国富论》的大部分章节,并且会将它们拿出来与大家讨论。与此同时,活跃于巴黎的咖啡馆同样成为启蒙运动的重要源头。众所周知,狄德罗编撰《百科全书》的大部分工作便是在巴黎的“摄政咖啡馆”里完成的。与英国咖啡馆谈天说地、无拘无束不同的是,当时的法国咖啡馆表面上虽然可以自由进入,但是里面却藏了不少政府的耳目。人们不得不学会忍气吞声,直到有朝一日法国大革命乌云压城,一些激进主义者举起手枪,旁若无人地站到咖啡馆的桌子上高喊:“拿起武器,公民们,拿起武器!”
【国王查理之烦恼】
当然,咖啡占领欧洲并非一帆风顺。1652年,亚美尼亚人帕卡·罗西在伦敦开设了第一家咖啡馆后,火爆的生意很快引起当地酒馆老板的强烈抗议。不久,这个外乡人被赶走。而就在伦敦的咖啡馆遍地开花时,一些知名的学者与评论家加入到反对派的阵营,指责咖啡馆消磨了人们的斗志。更有女性抱怨咖啡吞没了她们的生活:由于喝了过多的咖啡,她们的丈夫“像沙漠一样不结果子”。
任何新生事物的崛起都会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后者的反抗难免为专制者的倒行逆施提供某种民意上的庇护。显然,伦敦市民的抱怨正中查理二世的下怀。1660年,这位年方三十的落魄者因为得到聚集在咖啡馆里的民众的支持成功复辟。但是,敏锐的国王很快注意到以清教徒为首的反对派不时在咖啡馆里“为反叛密谋”。像所有嗜权者一祥,曾经依靠咖啡馆登上王位的查理二世深谙个中玄机,于是动用了一种我们姑且称之为“过河拆桥”的政治手腕,试图通过关闭伦敦所有的咖啡馆来避免自己的成功之路被“野心家们”依葫芦画瓤。
查理二世的“居安思危”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那些靠造反起家的“革命者”一旦大权在握,其针对潜在反对派的镇压往往比世袭王者还要用心险恶、变本加厉的原因。人们不会忘记,就在几百年后,为避免读书人的种子生根发芽冲破自己的统治,同为读书人的波尔布特们将海内外无数柬埔寨人诱杀。
无疑,理性时代的咖啡馆更像是二十一世纪互联网的文化雏形。今日世界,我们很难想象将有怎样胆大妄为的政府会查禁互联网。然而,1675年12月,查理二世着实冒天下之大不题颁布了一道查禁咖啡馆的公告。不过,这个公告一宣布,立刻便引起全社会的反对。因为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咖啡馆已经成为伦敦社会生活、商业生活与政治生活的中心场所。
就这样,这道禁令变成了一纸空文。查理二世虽然贵为君王,有权有势,却不得不拜倒在几粒咖啡豆面前,这或许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形势比人强”。一份来自官方的统计表明,到十七世纪末,英国的咖啡馆有三千多家,而当时英国人口不过60万人。
【餐桌上的民主】
“茶杯里的风暴!”十八世纪,当孟德斯鸠听说圣马力诺发生政治动乱时曾经这样评价。在他看来,发生在圣马力诺这个仅有万余人口的小国里的动乱,对整个欧洲局(。电子书)势无足轻重。然而,对于处于转型期的国家来说,“茶杯里的风暴”往往是生活与思想之双元革命的开端,不容小觑——细心者甚至可以从中听到一个旧时代被摧枯拉朽的声音。
不可否认,人类文明史同时也是一部民主发展史。人们通常错误地以为,历史上的那些伟大的时代变革不过得益于几位时代英雄的“历史拍拖”与“一夜风流”。然而,文明的发展终归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懒汉播种,可以毕其功于一夜。正如民主,无论你是否愿意,它更多是在经年累月地吃吃喝喝、唠唠叨叨中发生与消长。
回顾中国历史,人们或许会惊叹,同样是提神醒脑的茶叶为什么在英国奇货可居,而中国人却用它们换回了鸦片。关于这一点,我们或许可以从“莫谈国事”等招牌中找到答案。黑暗时代,“莫谈国事”不过是一个社会无力反抗时的“免战招牌”。所幸历史终究要跨过泥潭,如今大行其道的“网络咖啡”让所有后进国家终于有机会异地重温了十七八世纪欧洲咖啡馆文化的万千气象。“网络咖啡”像是一种饮品滋润着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如有学者感慨:“国家是我的,凭什么要我莫谈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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