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人文历史2014年第18期》第32章


不必把我看成文化符号
作者:任姗姗 字数:6021
广州,绵绵细雨的午后,《国家人文历史》特约记者对面坐着的,是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著名导演许鞍华。
这位四次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两次获得台湾电影金马奖以及亚洲电影大奖终身成就奖的女导演,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冬菇头是几十年保持不变的发型,一副眼镜,白底蓝印花的中式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以及谈及会心处爽朗的大笑。
许鞍华,祖籍辽宁鞍山,父亲是国民党文书,母亲是日本人。香港人习惯叫她“阿Ann”。还在香港大学英文系读书时,Ann就是个活跃分子,当学生剧团的同学们还老老实实用美术字印刷宣传单时,她已经用美女俊男的图片来拼贴海报。学校兴起嬉皮风,她反其道行之,穿上扎染的印度式长衫。和同学们谈到未来,又很担心60岁时的穿衣,想到不能穿牛仔裤和运动鞋就觉得郁闷。现在,67岁的她仍然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她笑说:“我的生活很简单啊!”
我们见面是因为一部叫作《黄金时代》的电影。差不多20岁的时候,她就想拍萧红,但那时没有资金支持,只好等一等。到了57岁,她认识了编剧李樯,二人一拍即合为萧红做传,但她拿着剧本在香港找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公司都不愿意投,只好又等了8年。开拍时,她已经65岁。一般人看来,这已经很难称得上是创作的“黄金时代”。可是,Ann的骨子里有种“逆”的性格,如同萧红一般。
《疯劫》是许鞍华在做胡金铨助手之后的出师之作,也是她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一时引领香港新浪潮的风气之先。就此,她走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香港资深影评人列孚写过:1984年,许鞍华如日中天,比今日的王家卫更红。其实不论境遇如何,迄今35年从影路,她始终没有离开,20多部电影足以见证她的坚持和勤奋。对过去历史的执迷、对漂泊人间的关怀怜惜、对个人与城市变迁的审视,使她的作品成为香港影坛罕见的能平衡个人表达与类型取向的示范。而女性导演、关注女性命运、香港本土叙事、聚焦边缘人物,诸多的符号也被集中在她的身上。我去向她求证,她笑笑说:“我拍电影第一是凭感觉,不喜欢我是不会去拍的。”
不论早期的合作者关锦鹏、黄碧云,还是这一次的李樯、汤唯、冯绍峰,在他们眼中,Ann始终是个行动派,凡事事必躬亲,总是将很多担子独立挑起来。看景她是不放心交给美术指导的,要自己看过才安心。这次,在零下35摄氏度的东北,她冷得有些恍惚。拍摄的后半期,她的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她说:“我习惯一个人拼命很多年了,但现在没有精力再去那么拼命。以后再拍大型作品,必须把自己的工作分配出来。”顿一顿,她接着说:“必须信任别人。”
Ann对于电影票房的贡献是零敲碎打,但她在香港影坛的位置却是有目共睹。香港电影导演协会会长、香港电影金像奖主席陈嘉上说,“香港电影之所以能够撑着,是因为我们幸运,因为我们还有王家卫,还有许鞍华,而不是因为有我和王晶。”
与她两度合作过的编剧李樯说:她不但是个导演,也是自己一生的导演。她不断在调整,调整自己人生的故事,越来越炉火纯青,越来越接近电影的本性。在香港,她出门依然习惯搭地铁,在内地,她极不习惯被路人认出来。平平淡淡,安之若素,最好。她说自己不是女权主义导演,但承认自己电影里的女性角色要比男性有光彩。显然,独身主义的她读不懂男性。
关锦鹏首次独立拍摄电影时,Ann对他讲:选择拍电影这条路,就回不了头。在残酷薄凉的电影工业中默默苦战30多年,电影就是Ann的人生关怀,一切因此的辛苦,她都坦然面对。也许因了这一切,才成就了她坚韧却低调达观的人生。
在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有这样一幕:贵姐的母亲感叹道:做人真是难啊。贵姐却答:有多难呀?
是的,读懂了许鞍华的电影,也便会读懂她。。电子书下载
国家人文历史(以下简称国历):您从12岁开始读鲁迅、老舍,后来又将张爱玲的《半生缘》《倾城之恋》改编拍摄成电影。作为一个香港人,为什么会对这段历史这些作家感兴趣?
许鞍华:最开始的时候,我对这段历史并不是特别有感觉。我们一直在香港念书的人会觉得中国现代文学的正宗是鲁迅、巴金、老舍、冰心,他们的一些文章是被收入教科书的。因为在课本上读过《呐喊》、《彷徨》、《四世同堂》的节录,所以在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我去图书馆读了许多五四作家的作品。那时,我很有兴趣去读他们的文章,但实际上并不能懂得他们所讲的那个时代。七八十年代,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又读到了张爱玲,她笔下的香港非常灵动,她所写的香港就是我所知道的香港,很让我触动,所以陆续拍了两部电影。这一次拍摄《黄金时代》,因为牵涉到很多人物、历史和地点,所以又读了一些作家的作品和回忆文章,算不上了解很深,只是比较认识而已。
国历:您讲到因为很喜欢张爱玲,于是改编了她的作品。那么,萧红如何吸引您为她拍摄一部传记片,不光讲她的文学,也讲她的人生?
许鞍华:萧红是文学与人生合一的作家。电影导演其实也是某一种作家吧,同为创作者的我很想知道她面对生活、面对创作的心态。
我自己认为,她是一个一流的作家,她的作品文学水准非常高,写作的方式也是超前的。70年代的时候我看传统的外国小说多,第一次读《呼兰河传》根本不能接受,她写得好像散文一样,但现在重读萧红就越来越觉得好。她的人生也是很前卫的。她拒绝被安排的婚姻,反抗父权社会,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整个人生都是反抗的一生。她怀着王恩甲的孩子与萧军恋爱,但没有结婚,后来又怀着萧军的孩子与端木蕻良在一起,这些事情即便放到现在,也是很前卫的。
而且,民国时代大家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可以凭借自己的认识和想象去发挥,对我来说就不会成为一个文化上的缺陷。如果让我来内地拍摄农村题材,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拍。但拍摄民国,我觉得自己是可以胜任的。
国历:其实除了萧红的感情故事,《黄金时代》也描绘了一幅大时代的文人众生相。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鲁迅、聂弩、胡风、丁玲等十几位响当当的作家在电影里悉数登场。您想通过他们传达怎样的观念?
许鞍华:没有,我拍这个不是想要教化别人,我只是想拍他们的生存方式、人物关系,以及与现在有哪些不同,让观众自己去看,自己下判断。
国历:那他们的生存方式与现在有哪些不同呢?
许鞍华:首先是没有网络了!当然,因为那个时代的社会环境是比较强大、封闭的,所以他们有一种反抗的意识,反抗的目的性更强烈,现在的人则比较混沌,不知道反抗什么,好像一些枷锁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比如,我拿着手机,没有人打给我就会觉得很寂寞,打给我又觉得很烦,就是这种感觉。可是这也没办法,时代不一样,时代有很多方面也是进步的,所以很难说过去一定比现在好。可是如果以前的很多东西可以承继下来的话,我们的社会和生活会好一些。
国历:生活质感和敏锐细节是您电影美学中的一大特色。在《桃姐》、《天水围的日与夜》等影片中,您对于生活的观察和捕捉打动了很多观众。而通常想象中文人群体的生活是比较精神化的,您如何把握到那时那地那些人的生活质感?譬如将文学巨擘鲁迅变成人间的鲁迅。
许鞍华:我不敢这么说,只是把他们的语言动作、生活状态,具体地表现出来。让观众会觉得,这些人不是活在“听说”里面,不是一尊肖像。最容易找到生活感的是鲁迅家。上海的鲁迅纪念馆就是鲁迅的家嘛,你进去大概就会知道他的生活——他在二楼的桌子写作,在一层的长条桌与萧军、萧红吃茶,墙角的花盆里栽着万年青。当这些具体的东西还原出来时,他的生活方式就很明显了。但是一些日常的交往,就需要我们根据已有的文献去揣摩、想象。
国历:好导演的一条标准在于善于发现演员、调教演员,发现演员与角色靠近,但容易被忽视的一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