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旗袍》第48章



如今桂兰晚上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大门了,因为她公务繁忙,常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半夜革委会有紧急行动,她又得半夜出去。有了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桂兰不屑于那个狗洞了,每次回来晚了,她可以亮开嗓子叫门,要出去,就理直气壮地找玉翠开门。
玉翠虽然霸道,却也懂得形势,没法跟形势较劲。桂兰晚上进进出出,闹得她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她丢给了桂兰一枚钥匙,并嘱咐说:“不准给老二用!”
这天晚上,春生和桂兰在胡同口相遇了。他们谁也没搭理谁,桂兰径直走到大门前开锁,开了一半,停住了。春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显然想从大门进去。
桂兰冷声说:“你不能从这儿进,钻你的狗洞去!”
春生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没钻过。还闹革命呢,革小三的命还差不多!”
桂兰威胁说:“说啥也没用!你要从敢大门进,俺就喊!”桂兰打开锁,慢悠悠地开门,慢悠悠地瞥了春生一眼,慢悠悠地进门,慢悠悠地关门。
春生眼睁睁看着大门开了又关,紧握拳头,却没地方打。
曹子安也在学校里发动了一次夺权运动,把自己葬送回了曹家庄。当曹子安虎视眈眈地让白香衣交权的时候,白香衣没有惊慌,只感到好笑,不知道他要学校里这连摆设都谈不上的权有啥用。白香衣把学校那枚几乎没用过的公章交给了他,就把权交接完毕了。曹子安捧着那枚在白香衣眼里百无一用的公章,兴奋得半宿睡不着觉。
有权撑着,曹子安的腰直了,说话的气也壮了。再见到白香衣,先是指手画脚,接着便动手动脚。得意忘形,没想到春生早在屋里看了半天,头顶三丈火苗,窜出来,没头没脸地给了他一顿老拳,如果不是白香衣拉着,春生非把他的脑袋当成蒜,捣成蒜泥。
春生一不做,二不休,找到小三,要求把曹子安彻底清理出孔家屋子。
小三听了春生的话,想也没想就应允了。他和春生坐在一块,觉得很不自在。一些事情可以心照不宣,但是存在着,谁也不能真拿它不当事儿。
曹子安正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大讲革命形势,小三率领五六个半大小厮,杀气腾腾地冲进教室,要把曹子安押送到曹家庄,交给曹家庄革委会严加看管。
曹子安向白香衣求救,白香衣帮他向小三求情。
小三说:“不成,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决定了的事不能变。俺说你们几个傻站着干啥?还不把曹子安拖出去。”
白香衣知道拦不住,也就不再说什么。
下午白香衣在教室里给学生们听写生字,二妮抱着一个孩子,拖着一个孩子,哭哭咧咧地进了学校。学生们立即被二妮吸引,眼睛齐刷刷望向窗外。白香衣忙安排学生们自习,走出教室,把二妮让进屋里。二妮哭,她的两个孩子嚎,吵得白香衣晕头转向。二妮一把鼻涕一把泪,翻来覆去就几句话,曹子安不能教书,他们的日子就没法过。白香衣觉得可怜,也陪她掉了几滴泪,最后答应她再去跟小三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曹子安回来。二妮这才破涕为笑。
打发走了二妮,白香衣生火做饭。春晖已经升入中学,去王家镇上学了,一星期回来两次,带干粮和咸菜。一个人的饭好做,热一个馒头,就一碟咸萝卜条,就能打发了。可是白香衣却炒了一大碗豆角,烙了几张葱油饼,吃饭的时候只吃了半张油饼,夹了几筷子菜。剩下的菜和饼,用棉布包起来,保着温。
和衣睡了一小觉,朦胧中听见小黄在院子里发出亲昵地哼哼声,白香衣就醒了,她知道,春生来了。
春生摸黑进了屋,关好了门,白香衣才点亮了洋油灯,打开棉布,端出豆角和油饼。春生伸手去抓油饼,被白香衣打开了。
白香衣嗔道:“先洗手去!”
春生洗完了手,白香衣把油饼递到了他手里。春生大口嚼着,脸上的肌肉棱子一滚一滚的,白香衣就喜欢看他吃饭香甜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白香衣都希望这就是一生一世。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因此春生在院墙上打了洞,第一次跑来的时候,白香衣有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没有冷心拒绝春生,搂着春生结实的身体,她才能找到一些真实。她心里很清楚,她和春生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嫁给玉翠给她安排的那个男人之前,她要好好补偿春生,也要好好补偿自己。春生也明白那个日子正在一天天逼近,但是白香衣不提,他也不提。
春生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白香衣手里。
白香衣打开吃了一惊,原来是学校的公章。“咋会在你手里?”白香衣疑惑地问。
“你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春生简短地说。
“赶走曹老师,是不是你和小三搞的鬼?”白香衣忽然明白。
“那是他罪有应得!”
“胡闹。不让他教书,他靠啥吃饭?”白香衣埋怨道。
“凡是打你主意的人,俺都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俺说到做到。”春生目不转睛的看着白香衣,脸上紧绷的肌肉是他显得刚毅而决断。
白香衣心底里升起一股慌张,她忽然替那个将和她结婚的男人担心。她有些心烦意乱,梦呓似的说:“春生,别为我做傻事。”
“俺不做傻事,俺只做应该做的事。”
白香衣的瞳孔里映出春生的脸上那种很纯粹的笑容,像烟花一样一闪,便淹没进无尽的黑暗里。洋油灯油尽灯枯了。
黑暗里,一只大手握住白香衣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只手干爽、粗糙、有力,仿佛是一把钥匙,总能把白香衣心里的一扇试图紧闭的门打开。白香衣还在回味油灯熄灭前,春生的笑容,那么纯正温和,有一点狡诈,更衬托出一种真。白香衣为这样的笑着迷。
一场秋雨连着一场秋雨,天气越来越凉,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肃杀。
一辆卡车在深秋驶进了村子,一群臂戴红袖章的革命小将押下了一个中年男子。白香衣对运动不感兴趣,但汽车喇叭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趴在门缝上望出去。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头发凌乱,胡子邋遢,精神颓唐萎靡,白香衣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她苦思冥想,终于认出了那是高原,尽管十多年前那生涩的硬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相辅相成的沧桑成熟,白香衣仍然从他的眉眼之间、口鼻之间找到了当年高原的影子。
白香衣浑身一震,心中翻江倒海,她差点儿就冲出去,不顾一切地和他相认。可是白香衣的手碰到房门的时候,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缩回了手。十年的光阴足以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高原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在他身上更多的是陌生,当年的誓言早已成了昨日黄花,随时光飘零腐烂了。
鬼使神差,白香衣走向衣柜,从最底层找出了那件宝石蓝的旗袍。旗袍料子的质感仍然柔软如白香衣的心,光滑细腻,但已经褪色,就像某些人渐渐模糊的脸。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夜,白香衣穿着旗袍一次次娉婷走过高原的面前,他们的距离就在那天晚上走到最近,也是在那天晚上走向最远。
慌乱之后她强迫自己要平静,那是一个与她不相干的男人,现在她拥有春生,也只是暂时的相干,再过几天,她就会嫁给小三的表舅,那才是最终应该和她相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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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审判
更新时间2009…1…8 0:37:24 字数:7579
36审判
高原真的又一次回到了孔家屋子,他曾经对这里魂牵梦绕,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尴尬的方式归来。
离开和归来,他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会在十年之后才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他以为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就能回来,娶一个叫白香衣的女人做妻子。当年和父母重逢,经过九死一生的骨肉团聚显得那么弥足珍贵,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白香衣,因此春节过后,他就提出要重返孔家屋子。母亲大惑不解,父亲暴跳如雷。迫不得已,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和白香衣的恋情。父亲不动声色,母亲软语安慰,用母性的温柔暂时稳住了他,许诺他再和父母团聚一段时间后,就放他回去。
父母紧锣密鼓地派人调查白香衣的来历,结果不尽如意。这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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