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旗袍》第49章


再和父母团聚一段时间后,就放他回去。
父母紧锣密鼓地派人调查白香衣的来历,结果不尽如意。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新丧的寡妇,他们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女人踏进高家的大门,影响他们纯正的革命血统。他们雷厉风行,很快在战友家的孩子里物色了一个儿媳妇,以闪电式的速度,把他们推进了洞房。高原大闹洞房,密谋逃跑,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被软禁了。当软禁解除的时候,高原被告知,即使他再回到孔家屋子,也找不到白香衣了,因为他们已经妥当地安置了白香衣,他们让高原放心,白香衣过得很好,并暗示高原,如果他一意孤行,白香衣就很难说能够过得怎样了。
高原落到父母的手中,就像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渐渐被驯化成了一个俯首帖耳的好儿子,沿着父母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他的乖,有很大的成分是为了白香衣,他知道父母的能力。他不想留在部队里,父母听取了他的意见,安排他进了一座中学里做了一名普通的教师,经过几年的努力,他成了校长。十多年后,他叱咤风云的父母也有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无可奈何地被打倒了,他也理所当然地被打倒了。遭受多年冷遇的妻子和他划清了界限,提出了离婚,上中学的儿子高军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也和他划清了界线,声明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么些年来,高军是他心中的一个痛,在高军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晕倒,口吐白沫。送去医院,诊断为癫痫。尽管他们家曾经显赫一时,但也无回天之术,因为医学上根本没有根治这种病症的法子。
在红卫兵小将们一次次触及灵魂的审判中,他缄口不言,他想不出有什么罪行可以交待。他的态度激怒了小将们,把他当成了死硬分子,他们找不到突破口,就决定寻根问源,押解他到孔家屋子,期望能从贫下中农的口中,挖掘出他的罪状。高军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强烈要求加入,开始受到了阻挠,但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在临行之前,突然改变了初衷,把高军也拽上了卡车。其实,高原所在的城市和孔家屋子仅有五十公里的路程。
卡车驶向孔家屋子,高原的眼前不断晃动着一件宝石蓝的旗袍,多年来竭力回避的往事,竟然清晰如昨,历历在目。许多次在梦里重返孔家屋子,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笑语嫣然,倚门而立,眉目之间,情深似海。可是真正踏上孔家屋子的土地,却不是为了寻找梦中的那个女人,而是寻找他散落在孔家屋子的罪证。
红卫兵的到来,受到了以小三和桂兰为首的贫下中农的热烈欢迎。他们协助小将们布置会场,召集群众。桂兰来到白香衣的屋里,动员她参加大会。
白香衣瞅着旗袍,沉浸在往事的漩涡里,没来得及藏起旗袍,被桂兰发现了,桂兰说:“哎,不是俺说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宝贝似的收着反动太太小姐们穿的东西?快藏起来,哪天没人的时候,赶紧烧了它!”自从桂兰知道了春生和白香衣的事情以后,觉得再叫她娘很别扭,就换成了含糊的“哎”字。
白香衣频频点头,忙把旗袍收了起来。
桂兰说:“哎,给你提个醒儿,你对轰轰烈烈的*缺乏热情,漠不关心,这样很不好。有人已经提了几次,要把你打倒,是俺和小三拦着。你应该摆明自己的立场,让大伙看明白,你是站在哪一边的。现在机会来了,听说你和高原曾是同事,你该出去大胆揭发,协助红卫兵小将们挖出他*反人民的罪证。”
“好,等等我就去。可是也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来。”白香衣信口敷衍桂兰。她的内心深处好几个念头左右冲突,乱得不亚于那年因为老宅子引起的群殴。她既想冲出去质问高原,一去不复返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寄个只言片语来,好让她早些死心;她又想穿着旗袍出去,从高原面前飘然而过,不发一言,看他是否会有良心发现;或者直到高原离去,也不露面,让高原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永远成为他心中的那一抹脆生生的蓝。
村民们陆续进入会场,他们很多人认出了高原,高原也认出了他们。
尽管被红卫兵小将们驾着胳膊,有些难堪,但是高原依然和他们亲热地打招呼,询问他们日子过得怎样。村民们也围着高原嘘寒问暖,亲热异常。一个红卫兵小将看不过眼,走过来按下高原的头说:“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放老实点,不是让你来拉家常的。”
揭发审判会开始了,气氛很快白热化了。革命小将们上窜下跳,百般羞辱高原,一会儿让他金鸡独立,一会儿让他坐土飞机,一会儿用墨汁给他勾一个鬼脸。高原的儿子高军,为了表明和父亲决裂的决心,把一口浓痰吐在了父亲的脸上,颤巍巍地挂在腮边的胡子上,仿佛一枚醒目的勋章。
热只是革命小将们剃头桃子,村民们却热不起来,村里人并没有值得揭发的事情,逼得急了,最多说高原曾在某年某月偷摘了谁家的一根黄瓜,某年某月偷打了谁家一捧大枣。这些显然不是革命小将们想要的。
高原闭着眼睛,逆来顺受,盼望这场闹剧快些收场。进入这个村子,高原的那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的自信就摇摇欲坠,鬼在大白天就开始叫门了,宝柜那张渗着脓血的脸和白香衣妩媚的脸不断在他脑海里交替,让他心虚气短。但他挣扎着安慰自己,村里人没人知道这些事情,只要自己咬牙挺住,就会安然度过这场劫难。
然而就在红卫兵小将们即将泄气的时候,一个令他们振奋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和白香衣乱搞男女关系!”高原浑身一震,他睁开眼睛,目光如炬,想从人群里找出说话的那个人,用怒火把他撕碎。
红卫兵小将们欢声雷动,一个瘦高个连声问:“哪个是白香衣?快快,把她押上来。”
孔树林家的悄悄给小将们指出了白香衣的住处。几个小将摩拳擦掌,向白香衣的住所扑去。
桂兰惊慌失措,她对这件事情略有耳闻,想阻止,又怕自己被连累,欲言又止。小三也震惊不已,他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也没有回天之力,只得和桂兰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外面声讨高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白香衣仿佛一片热锅里的菜叶,身不由己地上下翻滚,她已经决定了,不踏出房门半步。十几年的光阴浓缩成一杯浓茶,又苦又涩,她品来品去,品出的是一份清醒。窗外的喧嚣逐渐远去,白香衣的心里获得了一种置之于事外的宁静,尽管这种宁静并不稳定,底下还有一股潜流暗暗涌动。
红卫兵的突然闯入,把正在沉思冥想的白香衣吓了一跳,她忙收起怯意,镇定地含笑说:“有事吗?”她带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度,让气势汹汹的小将们望而却步。他们蓦然发现从白香衣的身上根本找不到坏女人的特征,面对一个神态优雅的女人,他们无从下手。
瘦高个有些恼火,使劲挥挥手说:“不要被假象迷惑,敌人最善于用伪装迷惑我们。快,拖出去!”
红卫兵们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扑向白香衣,七手八脚地去抓。白香衣神情一正,大义凛然地说:“我一不*,二不反人民,全心全意听从毛主席的教导,你们凭什么抓我?”
小将们又迟疑了,瘦高个气得跺脚说:“别管她,拖出去!有罪没罪,拖出去让他们当面对质!”
白香衣知道躲不过去了,泰然自若地说:“住手!我有脚,自己能走!”
高原乍听到有人提起白香衣的名字,心里如同挨了一记重锤,但是转念一想,白香衣早不在村里了,他们找不到白香衣,也只能是空口无凭。当他拿定主意死不承认的时候,他意外地看见红卫兵小将们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一个女人走来。
那个女人身穿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制服,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一路走来,不卑不亢,从从容容,正是高原想见而又不敢见的白香衣。
四目相对,时间在那一时刻扭曲了一下,高原仓惶地闭上了眼睛,白香衣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说,你们俩什么关系?”瘦高个红卫兵喝问。
“同事关系!”白香衣毫不迟疑地回答。
瘦高个指着高原喝道:“你说!”
“同事关系!”高原回答得也毫不迟疑。
瘦高个红卫兵冷笑起来:“还想抵赖,刚才觉悟高的贫下中农已经揭发了你们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老实交待,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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