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第102章


“你看咱多牛,除了飞机导弹和航母,啥样交通工具没用啊?”我说,小羽一脸成就感:“那倒也是。”
一路上,小羽对窗外景象十分好奇,我成了讲解员。黄河大桥黄土高原八百里秦川蜀道难什么的。秦岭庞大连绵的冰峰雾松、惊心动魄的万丈深壑和密集隧道尤其让她兴奋。入川后,寒意褪去不少,阳光灿烂,绿油油的麦田补丁似的无规律分布在山坡田陇间,嘉陵江匍匐蜿蜒,偶见江边几只水牛嬉戏或耕作。小羽一惊一咋,她没见过大山,也没见过什么野外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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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坳之间的靀城火车站铁栅栏背后挤满了接客的人,形成了漫长的两个纵型队列,接客的大呼小叫,被接的挥手顿足。除了我妈,全家都来了,又笑又挥手,那阵势就跟一个小县城里来了个政治局委员似的。
只有我姐夫来京出差时见过小羽,我一一介绍,小羽笑个不停,我叫啥她叫啥。家人接过行李,簇拥着我们钻进两辆车,我弟借了一辆车,还有一哥们来帮忙。
“我弟除了会推鸡公车开拖拉机,还会开汽车呢。”我开玩笑,小羽咯咯地笑,家人一头雾水。
站前广场同样人海茫茫,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两腿直立高级动物。一片乱糟糟的喜庆。一路上拉起红布白字横幅,政治商业并重。街道、建筑披红挂绿,城管松懈了,地摊乱摆。背着背篓端着簸箕(注:“簸箕”,西南农村地区一种竹篾容器。)的水果小贩四处溜达。店面前一排排音箱打擂台似的循环播放神经质一样的劣质广告。小城气质和打扮的行人摩肩接踵,小孩们穿着新衣服拿着糖果或鞭炮满街疯跑,自行车人力三轮车和出租车擦身而过……小羽好奇地看着市容说很像北京的郊县县城呢。我不服气地说:“说啥呢?堂堂地级市!三省交界处中心!方圆几百公里就它算老大,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说话间,车子在我家楼下嘎然而止,我姐笑:“哈哈,你这中心城市也太大了,五分钟就到家了。”
小羽下车,惊讶环顾四周,虽然新楼房密集,但除了一座在建电梯公寓,没有超过十层的楼,她笑着说:“老大,这儿就是您说的靀城曼哈顿、王府井啊?”
“对啊,小王府。”我边说边打开后备箱,“我就是小王爷,现在王爷我带媳妇回府啦。”
顺着坑坑洼洼的院内小道往上走。楼下一简陋工棚式小餐馆过年也不休息,里面散发出呛人的油烟,摆在巷道推车上的外卖盒饭招人引蝇。为了让这家扰民餐馆关门,大伙曾斗争了很久,无疾而终。
我父母家这幢楼临闹市,下为营业房上为家属楼,几轮疯狂旧房改造后,这幢二十年前才建成的楼房居然成了这个千年古城中最古老的建筑。十多年前几个高级别公仆搬走后,这里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房改后,这几幢楼就更成了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儿。九十年代初期还傲视靀城闹市,瞬间就沦为灰老鼠。前几年小城市热衷以创卫做政绩,老楼外墙上隔三岔五突击性地涂点脂抹点粉,就像给一个叫花子乔装打扮,光鲜发亮,怎么也掩饰不住其饥馑的眼神和干瘪的腹部,“治标不治本”执政水平可见一斑。
一直传这片城区要拆迁,室内没装修,地板还是水泥地,磨损得起皮了。家具也几乎用了二十年,那排旧电视柜和旧沙发还是我姐家淘汰后搬过来的。惟一新设施是我在北京“发展不错”后,买了一台新彩电和窗挂式空调,但我妈嫌空调费电,只在三伏天偶尔一用。四川没供暖体系,冬天侵入骨髓的阴冷,比北京难受多了。取暖方式五花八门。有钱有权的从容使用天然气或空调。我们一度用电炉丝或电暖器,干净,也不太贵,但取暖空间太小,前胸都成烧烤了,后背还冻肉一块。最终不得不和广大小市民一样烧木炭,这个上千年的办法,脏些,但满屋子暖和,还可以顺带烧壶水熬锅粥涮个火锅烤个肉包子什么的。
说实话,我家这条件,在当下的靀城都算差的。好在北京女孩大多包容性强,要是换个上海宝贝,一见这阵势,你不拿出人贩子的手段,手铐脚镣强力胶外加拳打脚踢蒙汗药,她不脚底抹油八女投江狂奔八百里才怪呢。
我妈抱歉小地方没你们北京条件好,别见笑,小羽很豁达:“这比爸爸妈妈当知青时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时代不同啦。”我自嘲道,“时代在进步,小王府成哈莱姆(注:Harlum,美国纽约贫民区。)啦。”
稍事洗漱进入热气腾腾的客厅,小羽看着一大盆红浪浪的木炭火,好奇地伸手烤了烤,一个劲地叫好:“太好啦,可以烤串串呢。”
我说当年伟大领袖在延安窑洞里烤的就是这个,张思德同志咋牺牲的知道么?小羽像小学生背书一样:“就是为了这个——木炭。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死得重于泰山——”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死就死得轻于鸿毛……”小外甥们跟着背诵起来,革命教育代代传啊。
小羽给她的三个家一一通电话,我和我妈也和他们拜年。好奇的小羽在家里到处看,在我住了二十年的小屋里坐下来,看了我的书架,说我真是个书呆子,又拿出我的影集,从穿开裆裤时的黑白发黄照片看起,对比一阵,皱眉头:“怎么越来越丑啊!”
不是小羽报复心太强,而是性格使然。在北京女孩嘴里你很难听到什么正面评价,不拿你开涮就给你长脸啦。有一张楞头青照片,一脸桀骜不驯,头发长过脖子,好不容易听到小羽说“这一张还有点帅,有点酷”,马上被我外甥接了下句“蟋蟀的蟀,内裤的裤”,这屁话够流行的。我可怜巴巴的威风就这样被里通外合联合绞杀了。到阳台上观望,人迹稀少,居民楼里零星放出爆竹或烟花,空气里让我憎恶的硝烟味儿越来越浓。
传阅我的新书后,小羽拿出礼物,给小孩的居多。再拿出三份红包,外甥(女)侄子一人一个。我妈也塞给小羽一个红包,全家人的意思。这惊喜让小羽眼睛眉毛拧一团,假模假式地推辞一番,收下了。
年夜饭准备多日,由我妈和做过餐馆大厨的姐夫联袂献出,我会做的那几样家常菜与之相比,幼稚如过家家,难怪小羽吃得呼而嗨哟,加上家人的殷勤,就差堵到嗓门啦。
随后是传统节目。几圈下来,麻将新手小羽在这个血雨腥风的麻将之乡赢多输少,都夸她牌技高超,连她都当真了。只听见她不时发出胡牌后的欢呼声:“老公,我又胡啦!”
小羽私下大多叫我老公或老流氓,公开场合一般叫我老大,这次没把住嘴,听得家人笑开了花。小羽赢得不好意思了,“垂帘听政”的我也有些害臊了。我家早已没守年夜的习惯,快零点时电视里传来老掉牙的《难受今宵》,睡意盎然。起身放了烟火炮竹,散会了。睡前,小羽拿出赢来的钱一点,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老公,进账六百多呢。”
“还有红包呢。”我提醒道,小羽拿出红包,我截过来摸了摸,报了个数:“一千整。”
“啊!有这么多吗?”
“不够我给补,多的你退我。”小羽打开一看,果然两不相欠。她嘴都合不拢啦:“我还从来没挣过这么多压岁钱呢,你们家人真好。”
我眼睛一轮:“形象工程,能不好吗?”
3
抽空去了公墓,小羽模仿我们,像模像样地给老爸磕了头上了香烧了纸钱报了平安。余下几天,我们招摇过市,到屈指可数的公园里遛遛弯喝喝茶,不时碰到老太秧歌队农民旱船队舞狮队,小羽大开眼界。我还带她爬上靀城最高塔,群山之间的城市全貌一览无遗。塔下公园里至少上百桌人同时搓麻将,直搓得地动山摇日月无光。小羽叹道四川人好悠闲,我不以为然:“换句话说就是堕落,‘少不入川’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姥爷说过,你是相反啊。”
两江将新旧城区化成四块,我指着脚下的城市问:“这个中心城市,够漂亮吧,号称小上海。”
“小巧玲珑,也就一个回龙观或半个天通苑小区。”
我抬杠:“大有啥好,大就是傻,傻大黑粗,大大咧咧,大而无当,山大无柴烧,大赤包……;小就是精,短小精悍,小桥流水,浓缩的都是精品……说法多了去了。即使傻,也只是小傻。”
“还有小聪明,小心眼,小肚鸡肠,小样的,小日本,小李子,小兔崽子……你抬啥杠啊?我不一开始就说小巧玲珑了嘛,那也是好词啊!——还有小羽!”小羽打趣,“你这人怎么这么脆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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