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丁一之旅》第4章


如此人类,如此人类才能够对世界作如此之观与问,或如此之观与问才使世界呈现为如此。)
比如另外的新陈代谢,就无需乎像丁一一带这么罗嗦,这么腌臢,甚至于这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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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魂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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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我倒忽然想通了一件事:猿鱼犬马一类之所以再难进化,或许就因为此等器具用于进食的时间过多。你看它们镇日奔走,刨、挖、啃、咬,寻寻觅觅,所为者无非一个吃字!整天吃,乃至彻夜地嚼,哪儿还有工夫干别的?头脑于是不能成长,思想于是无法展开,情感所以无从诞生,因而,就算魂居其中吧,料也难有作为。吃,然后睡,吃,然后睡,然后屙,连交配的时间都压缩得紧,慌里慌张敷衍了事,我猜若非关系到种群兴亡连那事儿它们都没空干。人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人,怎么成为人的?有一种意见说是由于劳动,哎,无知无知,依我看这就叫无知。你干吗劳动?有吃有喝不就得了——譬如猿鱼犬马,你干吗还要忙这忙那,处心积虑?要是没有一个“情”字的督促,好汉、孬种一样都娶得上媳妇,谁不知道“舒服不如倒着”?又有一种意见相信是因为语言,这明显深刻了许多。但是,你为啥要说话呢?你最想对之倾诉衷肠的,是谁?若非一个“情”字的吸引,这嘴光用来吃是否也就够忙的了?像鱼那样摇头摆尾一无声息,不也一辈子?是嘛是嘛,因为情啊!进而因为爱!因为孤独所以你向往别人,因为恐惧所以你欲结同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因而你想看看那些与你一样的身器中是否有着与你一样的向往。语言这么发生了。劳动就这么促成了。人就这样不再满足于吃喝繁衍,同时脱离了畜牲。
其实,身器都是畜牲。秦汉——后面我会讲到他——说过一句话:“人与人的差别,大于人与猪的差别。”这话好让一些人恼火,说这是骂人。其实此言绝无恶意,不过道出了一个事实:无论身体之构成、器官之配备、生理之功能,人与别的动物实在并无大异。据说,老鼠的基因就跟人的很像,黑猩猩的更是跟人只差着那么一点点。真正的差别,或最要紧的不一样,是心绪,是向往,是情怀和思想。然而这些方面,又有谁与谁的差别大得过人与人呢?再一个证据:人有时比畜牲还要心毒手狠,无情无义;比如(妇孺皆知的)那个叫希特勒的,一定就比畜牲更近人性?或问:此类人形之器,里面一定就有魂在?
是呀是呀,芸芸人器未必个个都有魂居。何以见得,或怎样甄别?其实容易,单看那器物之中是否情牵梦系,是否爱愿丰盈。倘其虽具人形,甚至美轮美奂,却畜类般一味吃、睡、繁衍,弱肉强食,便可料其中并无魂在。再比如那些贪得无厌、见利忘义之徒,那些阿谀逢迎、见风使舵之类,“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者,饱食终日浑浑噩噩的人,人们怎么说他们?行尸走肉!——说得好,形容得不能再贴切了!那儿,正是人形空具并无魂居之地。那一带情思沉荒,爱欲凋敝,寸梦不生。不不,倒不是指清高自赏、独往独来的那一类心流;那类心流,或比如是走进了死胡同,或就高深莫测非我辈敢于涉论了。而某些自称绝情灭欲的人,在我看,多半是不堪尘世炎凉的落荒而逃罢了。还有一族闻爱言累的人群,你一说爱,他们就喊累:“哥们儿你累不累呀!”“哥们儿你傻不傻呀!”——咳咳,看多了你自然就看懂了,那不过是心慕红尘却屡遭不测的结果。真正的无魂之器压根儿就不理会这类言词,包括什么累不累的,一概不知。你跟他们谈情论爱吗?好,你听吧,必南辕北辙答非所问,说来说去他们总还看那是一种特别的吃食(比如“影视大餐”“文化盛宴”“艺术豪筵”等语便常见诸荧屏与报端)。那才是无魂之器,是被上帝遗忘的地带,生命之气虽也吹入其中,但灵魂却从未光照其内。就好比一台电脑,功能齐备,却不曾装入软件,不曾有人来操纵,故不曾有任何愿望于中运行,像模像样的你也不能说它就不叫电脑,但从始至终等于垃圾。
不错,身器都是畜牲,功能大同小异——大同者,吃喝屙撒睡;小异者,无非是记忆力的强与弱,理解力的快与慢,以及繁殖力的旺盛或衰微。这些方面,人形之器较之其他虽都占着优势,但人之为人的关键并不在此。电脑的记忆力明显强于人吧,可它倒还不如畜牲。人之为人,要紧的一条是想像力!想像力的丰盈还是凋敝,奔流还是枯滞,辽阔还是拘泥!而这想像力的横空出世、无中生有,说到底是一个“情”字的驱动。所以不管是什么机器人,无不对此望尘莫及。
丁一便有些慌:这可咋办?
啥咋办?
无魂之器,要是让咱遇上,可咋办?
莫慌莫怕,其实这样的人丁兄你未必真能遇到。
怎么说?
比如一台电脑,开机,可屏幕上却没有信号,不管你给它什么指令它都不反应,你算遇到它了吗?比如一具人形,你跟他谈情论爱,他却呼吃唤喝,你算遇到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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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史铁生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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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儿,史铁生在一旁颇有微词:“怎会只是一个‘情’字呢?”
也许以后我还要写一篇“我的史铁生之旅”,但目前不合时宜。此史之旅终于旅向何方,或沦为何旅,尚未盖棺,就像此史一带的三句官场名言所道:一曰“不好说”;二曰“说不好”;三呢,“(还是)不说(的)好”。
“嗨,问你哪!”那史一脸严峻。
“什么?您说。”
“比如说‘精神’!不比你那一个‘情’字重要?”
咳咳,我心说又烦了:此史八成是个强者。
“老史哎老史,”我说,“就别提你们那地界儿了行不?你们那儿永远都在叫喊着一个空洞的‘精神’!可那里面要么什么都没有,要么什么都可以是。你们那儿靠这俩字儿混饭的忒多。什么精神比情感更重要呀,比爱情更丰富呀,比思想更博大呀。可是请问:除去情感、爱愿和思想,你那个‘精神’到底是什么呢?”
那史一时张口结舌:“当然还有很……很多,比如坚强!”
“坚强着,干吗去?”
“那你先甭管。坚强,首先是一种美德!”
“那个叫希特勒的,不坚强?”
“但是坚强,肯……肯定比软弱好,这你总该同意吧?”
“未必!丁一就比你那《务虚笔记》里的画家Z软弱,可我宁愿选择丁一。”
“你不过是你!要我看,Z更有志气……”
“喔嗬,志气!恨也算志气?怪不得你们那儿乱呢!怪不得你们那儿尽些强者呢!精神战胜精神,子弹射中子弹……”
“那我也请问:思想和爱愿,不是精神?”
“所以嘛,不能像你说得那么空洞。”
“那就再请问:你说的‘思想’就不空洞?Z,没有思想?还有希特勒,没有思想吗?你以为恨就不是思想?”
“恨是本能。老史你别搞错了,恨不过是一种生理反应,好比狼的龇牙,好比狗的夹起尾巴,其实是恐惧,是防范,或者是以攻为守,当然这有时也是必要的,但绝不是思想,恐惧和防范哪儿还来得及思想?惟当恨转向了爱,追随了爱,思想才会诞生。爱,所以也不是本能,爱是智慧。”
“你刚才可是说的‘情’啊,哥们儿!”
“我不信无情可以有爱!”
“你不是把这个‘情’字强调得太过了吧?”
“我只是说,无情的精神除了不会是爱,什么都可以是;无爱的精神除了不会思想,什么都会干。”
“会干吗?”
“你们那儿干吗不都是先举一面精神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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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挑战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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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个问题:丁一和我,既非一,那么大脑究竟是我们谁的?
这问题提得好,像是个明白人提的。但是,这问题,我大概很难一下子回答得让人满意。
先这么说吧:你坐在电脑前,又想写文章,又想玩游戏,结果会怎样?结果是你或者写了文章,或者玩了游戏。不不,绝不是开玩笑,是实情。事实上,我与丁一的冲突常就发生在这里:互相争用同一个大脑,谁都想让它据己之愿发布命令,或让它据己之命去运行。事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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