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炮 莫言》第78章


“俺老婆给我托过梦,说这样的钱到了那边是假币。”马奎用脚踢踢那些冥币,
说,“你们得跟兰总说说,把这些东西剔出来扔掉,否则,带着一兜子假币到了那
边,还不得被警察当假币贩子给抓起来? ”
“那边有警察吗? ”小韩问。
“当然有,这边有什么,那边就有什么。”马奎坚定地说。
“这边有肉联厂,那边有吗? 这边有个你,那边也有吗? ”
“小伙子,你不要和我抬杠,如果不信,你就过去看看。”
马奎说。
“我过去容易,”小韩说,“但是我过去了还能回来吗? 你这个老家伙让我去
死啊! ”
母亲进屋后,对着马奎点点头,讽刺地对小韩说:“要到哪里去高就啊韩大检
疫员? ”不待小韩回答,母亲就抓起电话,对着话筒说,“财务室吗? 小齐,我是
杨玉珍,待会儿‘四大’到你那里去,你先给他五千元,对,记住让他打收条按手
印。”
“杨主任,给一万吧,五千哪里够? ”“四大”死皮赖脸地说。
“‘四大’,你不要得寸进尺! ”母亲气呼呼地说。
“不是我得寸进尺,五千确实不够,”“四大”摸出本子,说,“您看,砖头
要三千,石灰要两千,木材要五千……”
“就五千。”母亲说。
“四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说:“这样我就没法子干了……”
“碰上你这样的癞皮狗,阎王爷爷也怕,”母亲抓起电话,说,“给他八千吧。”
“杨主任,您可真是铁算盘,”“四大”说,“凑个整数吗,又不是您家的钱。”
“正因为不是我家的钱,所以我才不能给你一万。”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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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母亲说,“看着你我就心烦。”
“四大”从门槛上站起来,给母亲鞠了一个躬,说:“爹亲娘亲不如杨主任亲
! ”
“你是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母亲说,“铺路盖楼你可以偷工减料,如果修坟
建墓也偷工减料,那是要遭报应的,‘四大’! ”
“您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杨大主任,”“四大”狡狯地说,“我一定少花
钱,多办事,甚至不花钱也办事,给您修一座原子弹也炸不烂的坟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母亲恼怒地说,“你还没拿到钱呢,”母亲按着话
筒问:“是你的兔子腿快还是我的电话快? ”
“我该死,我这比茅坑还臭的嘴,”“四大”夸张地扇着自己的嘴巴,说,“
杨主任,兰大嫂,不不不,罗大嫂,亲亲的嫂子,我是在拍您的马屁呢,水平太低,
但用心良苦……”
“滚! ”母亲抓起一沓冥币对着“四大”投过去。
冥币在空中散开,纷纷扬扬。
“四大”对着屋子里的人扮了一个鬼脸,转身就跑,慌不择路,与正进门来的
黄彪媳妇撞了一个满怀。小媳妇红着脸骂道:“‘四大’,抢孝帽子吗? 不用抢,
有你戴的。”
“四大”摸摸脑袋,说:“对不起,兰大嫂,不不不,黄大嫂,你看我这嘴,
说顺了,”他用巴掌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往前一探头,嘴巴几乎触到黄彪媳妇的
脸上,悄声问,“我把您的奶子撞痛了吧? ”
“操你活娘‘四大’,”小媳妇下边用脚踢着“四大”,上边用手在面前扇动
着,说,“你吃屎了吗? 这么臭! ”
“我这号的,”“四大”自轻自贱地说,“吃屎也抢不到一泡热的。”
小媳妇又是一脚飞出,“四大”匆忙躲闪着,身体贴着门框窜了出去。
众人都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小媳妇。她上身穿着一件立领偏襟蓝底素花扎染
布小褂,下穿一条同样布料的肥腿扫地灯笼裤子,一双蓝面黑底绣花鞋在裤脚下时
隐时现。她打扮得三分像一个洋学堂的女学生,七分像一个大地主家的奶妈。她油
光光的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两道漆黑的眉毛,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个
灵巧的蒜头鼻子,一张双唇肥厚的小肉嘴,嫣然一笑,左边嘴角上显出一个肉窝窝。
她的奶子很大,哆哆嗦嗦地,仿佛两只活兔子。这个女人,大和尚,我曾经对您说
过,她在老兰家当佣人,侍候着老兰的老婆和他的女儿。我去肉联厂当了主任后就
不在她家搭伙了,所以我也是好久没有见她了。我突然感到这个女人很浪,我感到
她很浪的理由就是看到她我的小鸡鸡在下边长个儿,想不长都不行。其实我很厌恶
浪的女人,我既厌恶她又想看她,于是我就感到很罪过,想不看她,但是我的眼珠
子自己就转到了她的身上。她看到我在看她,抿嘴一笑,浪得可恨。她对母亲说:
“杨主任啊,兰总找你。”
母亲看一眼父亲,眼神有些怪。
父亲低着头,手持着毛笔,一笔一画地往簿子上写字。
母亲跟随着黄彪媳妇出门。黄彪媳妇的屁股乱扭。这个浪货,乱我心神,使我
脸上长粉刺,应该枪毙。
小韩盯着小媳妇的屁股,感慨地说:“真是好汉无好妻,癞蛤蟆娶花枝。”
蹲在地上,一支接着一支抽着招待烟的马奎说:“黄彪不过是个幌子,这个娘
儿们,还不知道是谁的妻呢! ”
妹妹插嘴道:“你们说谁呢? ”
父亲把笔猛地拍到桌子上,铜盒里的墨汁溅出来。
“爹,你为什么生气? ”妹妹问。
“都给我闭嘴! ”父亲说。
马奎摇摇头,说:“罗通兄弟,何必发这样达的火?
“滚你妈的吧,”小韩说,“得着不花钱的烟了? 想把你那一百元钱抽回去是
不是? ”
马奎又从烟盒里捏出两支烟,一支用手中的烟头点燃,另一支夹在耳朵缝里,
站起来,一边朝门外走,一边说:“说起来我跟兰总还是要紧的亲戚呢,他三舅家
的儿媳妇,是我闺女女婿的三姑父的亲侄女。”
父亲对我说:“小通,你带着妹妹回家去,不要在这里添乱。”
“这里热闹,我不走。”妹妹说。
“小通,带她走! ”父亲严厉地说。
我看到父亲脸上出现了自他归来后最严厉的表情,心中有些恐惧,就拉着妹妹
的手,想带他回家。妹妹不愿走,身体使劲摇晃,嘴巴里还乱嘈嘈。父亲抬起巴掌,
正要往妹妹的头上扇时,母亲神情肃穆,走了进来。父亲把抬起的巴掌缩了回去。
母亲说:“老罗,兰总和我们商量,想让小通扮成孝子,和甜瓜一起,为嫂子守灵、
摔瓦。”
父亲满面荒凉,点上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雾笼罩着他的脸,使他的
神色变得更加荒凉。良久,他说:“你答应了? ”
“我想,这也没有什么,”母亲有些羞涩地说,“黄彪媳妇说,小通和娇娇在
这里搭伙时,嫂子说过,要认小通做儿子的。
老兰说,她这辈子就想有个儿子,这样,也就了她一个心愿。“
母亲侧过脸问我,“小通,你大婶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
“我记不清了……”
“娇娇,大婶是不是说过,要认哥哥做儿子? ”母亲问妹妹。
“大婶说过。”妹妹肯定地说。
父亲在妹妹头上拍了一巴掌,恼怒地说:“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插嘴,把你
惯的不成样子了。”
娇娇大声哭起来。
妹妹一哭,我心疼痛。于是我坚决地说:“是的,大婶这样说过,我当时就答
应了。不但大婶说过,老兰大叔也说过,而且是当着市里秦部长的面说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母亲忿忿地说,“给死去的人一
个安慰嘛! ”
“死去的人知道吗? ”父亲冷冷地问。
“你说知道不知道? ”母亲阴沉着脸说,“人死了,心不死。”
“你不要胡搅! ”父亲嚷着。
“我怎么是胡搅? ”母亲说。
“我不跟你吵,”父亲降低了嗓门,说,“儿子是你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吧。”
一直蹲在地上不吭气的小韩站起来,说:“罗厂长,你就别犟了,既然杨主任
已经在兰总面前答应了。小通主任也同意,何不做个人情? 再说了,这不是演戏吗
? 小通扮一万次孝子,还是你的儿子,谁也夺不去。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抢都抢
不到呢。”
父亲低下头,不吭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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